一定今天会杀掉我和师父。
“清明,不要跪。”
我抬头,看见师父澄明的眼神。散乱的发丝、地上的灰尘都没有玷污他的神色,他清冷的语调理所当然地告诉我:“不要跪。”
“老子最烦废话多的人。”蓦地,章铨护一刀捅进师父的身体。汩汩鲜血涌出来,我曾以为是仙人的身躯慢慢倒下去。师父看着我,然后阖上眼睛。
没有怨恨,没有责怪,甚至带着一丝丝安慰。
是,我不能跪。从娘亲最后的那一眼到如今已经十年了,跟随师父的脚步有十年了,披着“清明”的外衣也有十年了。十年的时间足够久,久到让我顶着“清明”的身份去明白什么是孝,什么是忠,什么是担当。
从那年哭嚎着喊“不许不许”之后,第一次有眼泪溢满眼眶。才知道它那么烫,几乎烧得人皮焦肉烂。我慢慢抽出剑指向章铨护:“我不是裴云,我叫清明。”
七、
师父说人生悲惨又充满希望。师父说有的人经历得多有的人经历得少,所以有人得到的多,有人得到的少。
师父话很少,我记得的很多。
他说:“把我葬在千绝身边。”
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这句话刻在大堂的桌子上。我独自带着师父的尸体回到江南那座小山腰上安葬好,留下三师弟管理家中事务。经过那一战,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跪在坟墓前的时候,我记得整理师父遗物的时候,曾经在他一个封存着的盒子中,发现了大量女人的画像。
那些画像,都画的是同一个人。
她傲骨凛然,偏着头笑的样子痞气非凡。那样绝世的女人,就算只是从画作上看,都感觉那刀锋般的眉眼含着淡淡的冷冽,有种特殊的魅力,让人生生移不开眼睛。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刻画在了那些画作当中。好像记录了她的一生。
我想,师父是爱她的。
爱得刻骨。
“算你还有点良心。”
我回头,看见“鬼手”,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老了,依然神采奕奕,带着一壶酒洒到师父的坟前。
墓碑上我没有刻字,实在不知道该刻什么好。
“鬼手”对我道:“事情我听说了,还好你学会了他全部的武功。老朽也不瞒你,当初我是极不看好你的,总劝他教你武功要循序渐进,等你学会一点儿再教其他的。他什么也不说,仍然一意孤行地按部就班把东西都教给你。没想到,没想到呀。”
我懂的,在那一战之前,我好像什么都不会。我比任何人都勤奋,练习时行云流水,每到比武的时候都输得一败涂地。连我自己也从未想过能达到师父的高度。也许在练习的过程中我早已打下了坚实的底子,只是没有突破心结。
“鬼手”把剩下的酒灌进自己的嘴里,留下一口递给我:“夙夜和闻人三小姐是真心相爱的,闻人老爷不喜欢江湖中人。说什么不肯把最喜爱的女儿嫁与他。两人商量着私奔,他那时年轻气盛,又担心私奔不成与心上人天涯永隔。私下与一伙大盗达成交易,他提供地图,大盗进去抢东西,他就可以趁乱带闻人三小姐跑掉。没想到那伙强盗真正的目的在于闻人山庄储藏的黄金,实力也远比他想象的强大许多,提前进去在井里下了毒。”
我喝掉壶里的酒,清醇绵远。“然后呢?”
“然后闻人三小姐没有走。夙夜自己也中毒了,没办法护得心上人周全,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勉强逃出闻人山庄。闻人三小姐没有怨他,临死时告诉他,黄金符有两枚,合在一起才有用。一枚是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一枚在结拜姐姐白盛落手里,让他想办法保护白盛落的家人。”
我又记起师父在瀑布中的样子,那一团我从小到大看不清的青玉色,明白了为什么当冰冷的水贯穿全身时他可以屏息安坐以及每当有人提起白初空和闻人三小姐时那淡然神色下隐藏的东西。
“夙夜到的时候,你家只剩下你了。章铨护为了保命而逃掉,但多年来始终惦记着那笔黄金。当然,江湖上惦记那笔黄金的不止他一个,可笑的是处处被他抢先。现在他被你杀掉,你就是江湖人了。”
我把酒壶还给“鬼手”:“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我得回去了。”
背后传来“鬼手”的声音:“年轻人,你要记得,男人膝下有黄金。”
他把“膝下”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我摸摸左膝曾经受过伤的地方,忽然明白那被植入的所谓“铁板”是什么了。
离开江南的时候,榴花正烧得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