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肮脏的淤泥里,大家在淤泥里搅拌着,爱与恨,情与仇,钱与性,死亡与生命的挣扎。虹影用同情与批判的眼睛观察生命的原生态,其实这个原生态绝不是重庆南岸的底层社会的原生态,而是人类生存的原生态,无论你是什么社会阶级,你生存的原生态都是基本的这几点:金钱,情与欲,爱与恨——感情、欲望、金钱,这是生命的推动力。虹影通过对一个特殊的家庭,一个让读者有点眼花缭乱来自三个父亲的六个成年孩子之家,写出来的是人类生存的故事,揭示的是人的欲望、爱情、梦想、金钱、死亡的复杂纠缠。
虹影观察这个淤泥世界的眼光包涵着无法言说的同情,手足般的理解,一种对人和世界复杂性有透彻觉悟的清醒的距离。因为沧桑而觉悟——她走过了一段爱得义无反顾却彻底失败的婚姻。虹影1991年的冬春与我在电报大楼前告别走向英国的时候,一定是抱着走向“天堂”不归路的决心的——那天堂是我们在被隔绝多年的中国里想象的一切都美好的西方。虹影那时对丈夫的爱真诚而充满幻想,但丈夫却并不是那个虹影想象的爱人,而是一个比她年长二十岁的复杂的男人——这个男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坏人”,他根本不是坏人,而是一个给了虹影环境并帮助她改变命运的谦谦儒雅的君子。他给了虹影一个安静的空间,他也帮助虹影在写作上成功,因为他懂她的才华。但是在西方受过教育的中国男人许多并没有走出男权文化的淤泥,而人的性欲望又是如此多重与复杂,与文化和社会密切相连却又不那么简单。你很难说书中的小唐是衣冠禽兽,因为小唐的性欲望性幻想不符合学者的形象,或不符合一夫一妻制的理想,因为欲望与幻想本身就是多重的,很难用道德的尺度衡量。虹影为了自己心目中的爱情,用让自己爱人高兴的性行为取悦他,但本质执着而浪漫的她,本质上有强烈的传统道德观的虹影,却不能在内心里彻底找到平衡,她,无论怎样反叛,说到底,还是一个传统的女性,相信爱情与婚姻,可是这场婚姻中的复杂的性伤害了她。当“小姐姐”也介入这场婚姻的时候,内心里执拗地相信爱情与婚姻的虹影,一方面是忍辱负重;一方面是爱情与婚姻理想的彻底崩溃。
虹影回到了北京,阔别了近十年的北京,买了房子,重新开始生活。这撕心裂肺的经历,让她对人性有了更深的理解,对小姐姐,以及书中的每个人都有了更深的同情和理解,但并不乏冷视的距离。书中小姐姐以及其他姐妹对小唐的捉弄,更像是荒诞的具有喜剧色彩的恶作剧,不是真正的报复,她们对男权具化的个人有仇恨,她们对男权毫无意识,她们身陷淤泥,不能自拔,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只是在搅和淤泥,这淤泥把他们全都溅了一身、一生、一世。
“六号院”以及所处的贫民窟的环境,在虹影的笔下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危房,歪斜破烂,要倒塌或已经半塌,不远处既看得见长江,也看得到江边上的垃圾山。书中描述:“腐烂的烂菜叶烂菜帮,加上狗屎猫屎,各色塑料袋,碎玻璃、灰土旧衣物,臭气熏天。”在这个贫民窟背景的淤泥里,虹影怀着丧母后的无助,对母亲无法再表达爱的痛苦,试图发掘母亲的历史,希望找到自己和母亲的精神联系。书中描写母亲对“我”的爱,比如母亲把“我”发表文章的消息和剪报都存起来,母亲对“我”的理解而对“我”的婚姻不加询问等爱的细节,以及“我”对母亲的爱——给母亲买房子,回来庆祝母亲的生日等,书中描述一对深爱的母女,但却被不善表达而隔绝。虹影试图塑造一个完美的母亲,但是这完美的母亲形象终于没有竖立起来。相反,虹影描绘了一个坚韧、无私、宽宏大量的女人,但也是一个叛逆的、与男人有多种关系的女人,晚年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被欺负的女人。
虹影在书中对母亲的描写是多重的,虹影的感情在爱中痛苦着,她爱母亲,她想象着一个爱她的理想的母亲,她试图描述母爱,可是母爱显得那么笨拙。母亲以自己的方式爱她,她知道这点,她想把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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