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道,“爱剑之人与他不同。”
萧鸿渐老脸一红,一时竟不知该当如何,袖底双手微微颤抖。乐绍成见状,斥责无异道:“滚出去!”
乐无异也没了兴致,嘟囔道:“滚就滚。”向萧鸿渐一礼,便要踅着来路溜走。
“走正路!”乐绍成叱道,声音更大,吓得乐无异身体一抖,蹑手蹑脚,沿着路牌向偃甲室方向行去。他平素并不如何怕乐绍成,但才闯了祸,唯恐母亲责罚,这时先行来找乐绍成,心中已存了找救兵的意思。是故,只得老老实实地“滚来滚去”。
身后,萧鸿渐忽然道:“乐公子方才说这一卦不吉利,不知何解?”
乐无异只作没听见。乐绍成扶额,道:“站住,你且说来。”
乐无异应声立定。他小时学剑不成,后转学偃术,偃术却与法术相关,偃甲多以术法灵力驱动,而学术法必先学《易》,他多少也算打了些底子。
乐无异也不转身,只道:“‘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鸿鸟羽毛作为礼物,吉祥,自然是个吉兆,但是对鸿鸟来说,被人捉住,羽毛被人拔去,落地的凤凰不如那个……”
乐绍成脸上怒气升腾,乐无异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大叫一声“我走了”,便一溜烟地不见了。
乐绍成忙向萧鸿渐致意:“乐某之所以不肯令犬子入宫,便是由于他口无遮拦,又少年心性,不知轻重,实在是——”
却见萧鸿渐面色已然如常。乐无异这一番胡闹,意外打乱了他的节奏,再留下去也是徒劳。他向乐绍成施礼:“今日萧某提议,还望定国公仔细考虑。萧某先告辞了。”说着,不待乐绍成挽留,便已行礼离去。
乐绍成未作挽留,目送萧鸿渐背影走远,方才露出忧心之色。只听他叹了口气:“你也出来吧。”
“哼。”只听一声轻哼,从花丛更茂密处转出一人,眉目直爽,英姿飒爽中流露出温柔之气,赫然是傅清姣。
“‘滚出来’,乐老爷好大的脾气。”傅清姣看着乐绍成,眉宇间轻嗔薄怒,倒令人忘记她的年龄。
乐绍成哈哈一笑:“此话只可对无异说,对夫人,可是万万不敢。”
“其实,你常骂一骂无异,我倒觉得还好,往日你对他太宽和了些,倒像是——待客一般。”傅清姣道。
乐绍成鼻孔中“哼”了一声:“往时我若是稍稍疾言厉色些,你便横加阻拦,现在你看看,他脱口而出那些话,险些没把人家说哭。”
“我其实才辞了二皇妃回来,听得并不真切。”傅清姣叹道,“萧大相剑师刚到京师那会儿,还是天下一等一的相剑师,何等年轻,何等意气风发,现下蜷伏在大皇子府中,远远看去,便不过是个干巴巴的乡下老头儿。”说到这里,望着乐绍成,“我相公胸中自有千军万马,倒是越老越好看了。”
乐绍成想起年轻时,追求心高气盛的傅清姣,那是何等做小伏低、谨小慎微,如今听到妻子奉承,心怀大畅,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人携了手,慢慢向前行去。
“大皇子的动作你也看到了,志在必得。二皇子那边呢?”乐绍成问道。
“二皇妃不过约我在车中一叙,聊些无异年少时候故事,我没想到,无异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二皇妃几乎都知之甚详。”傅清姣道。
乐绍成道:“这不奇怪,乐府这么大,不缺那几个眼线。若无眼线,咱们这些年的荒废颓唐,要如何上达天听、让那两位安心?又何来这十数年的安乐时光?”说着也不由得莞尔,眉目间隐有傲然之色,“二皇妃怎么说?”
“二皇妃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过来,只向我讨教育儿经,说起无异小时候的故事,又说自家有个堂妹,年纪正好,颇有意让两人见一见。”饶是傅清姣深知二皇妃别有用心,说起来仍不免开怀,确是为母的心意。
乐绍成颔首:“二皇妃有未明言?”
“我看她的意思是,若投向他们,自然最好。若暂时中立,他们也乐见其成。不过,这二皇妃的确是个人物,爽快利落,若非身份所限,倒真想跟她认个姐妹哩。”
乐绍成知妻子性子豪爽,年轻时最喜结交朋友,到现在仍有任侠之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内心却在思索应对。
两人不觉已来到偃甲室附近,偃甲室近在眼前。
乐绍成道:“大皇子和二皇子,只怕都将我们当作猛虎,只是大皇子是要将我们关在笼中,二皇子却是要在我们脖子上下套。”
“非选不可?两位皇子弄权多年,绝非易与之辈,无异若是随了他们,我怕他不会快活。”傅清姣道。
“乐府……是‘万世臣府’。无异年幼时,学剑不成,学文又不成,索性我不再管他。这并非我用心浅淡、不寄厚望,而是不希望他才华过盛,为人所忌……”
傅清姣忽地道:“三皇子有无可能——”
“不可!”乐绍成低声叱道,“陛下家事,外人也好置喙?”
他极少这般严厉,傅清姣也悚然一惊,道:“是我的不是,不该提起。”
乐绍成摇了摇头,示意傅清姣不必再说。
两人既已来到偃甲室门口,却不急于进去。此时太阳落山,已是黑夜,偃甲室中,乐无异已掌灯,手握古剑,就着灯光雕刻螺纹,远远看去,一如坐在一团蒙蒙光晕之中。
两人都不说话。此生若能这样隔室守望,此乐何极?
良久,有风吹来,飒飒作响,傅清姣循声望去,忽然看到地上的五心剑兰,在风中飒然作响,忍不住轻咦了一声,仔细望去,就见先前萎靡不生的剑兰如今生在土中,借助大地之势力,已然扎根生长、迎风挺立,依稀便是往昔捐毒大地上旺盛生长的剑兰。
霎时间有悟于心。
“天子征召,双龙夺位,断魂人再现神州,谢前辈仙踪不见,无异取出晗光剑——我想,先前没有结束的,如今要重新开始,天下恐怕要大乱了。”乐绍成叹息。
“还有一条,乐府惊现真假萧鸿渐——”傅清姣道,“我回府之后便听下人提起,之前已出现过一位萧鸿渐,却比真正的萧大相剑师年轻得多,似乎很对无异脾胃。我正是听有两位萧鸿渐,所以才悄悄赶去,隐藏在暗处听到你们对话。”
乐绍成颔首:“当时无异只说萧大相剑师是‘假的’,我还未曾留心,只怕萧大相剑师揣度出有人假冒他之名,所以才匆匆离去。”
“此人这个关节进入乐府,虽然也可能确是为剑光吸引,但来历成谜,不可不防。我已遣人前去查访。”傅清姣道。
乐绍成眉宇间忧色未曾稍减,目光望向天空中的璇玑星,傅清姣自与他结识以来,除当年捐毒战场之外,还从未见过这等忧色。
“萧鸿渐”自乐府乐园中出来,到离乐府大门足够远处,先前的昂首阔步方才有了变化,“他”只觉内心怦怦直跳,回过身来,望向乐府门楣上御赐“乐园”二字,金光闪闪,眼神奇异,喃喃道:“这里就是乐园……这就是乐园。我终于来到长安,来到乐园。这里,竟已是我的终点了。”
他转过身来,望向长安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