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顺的老胳膊老腿,出了南天门之后好像就迈不动了,杨戬没费什么力气就追上了。
“真君这是……”敖顺不解,“要一同去?”
杨戬也不理会他,一掌推出,冰棺轰然作响,棺盖平展展被震了开去,细小的冰屑打了端木翠一身都是。他俯下身去,把端木翠的尸身放在棺盖之上,凝视她的面目半晌,缓缓念动法咒。
八方游愿,如丝缕般纷飞流转而来,有一些直接飞过,有一些在端木翠身边停留片刻,旋又掉头而走,还有一些末梢轻动,终于在她身侧慢慢伏了下来。
如华佗仙所言,果然众多游愿,或明或暗,闪烁不定。
而在这些游愿之中,有一根,最为明亮,通体莹透,几乎灼痛了杨戬的眼睛。
他沉默半晌,轻声道:“那是展昭的?”
似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哮天犬讷讷的,也不知该不该答。
杨戬叹气,衣袂浮动之处,众多游愿自行聚在一处,捻作一根丝线,轻柔落于杨戬掌心。
杨戬将丝线递与华佗仙:“开始吧。”
华佗战战兢兢接过丝线,对着针眼穿了几次都穿之不过。杨戬抬起头来,冷冷看向四周黑压压的天兵天将,目光最后停在四大天王身上。
“让他们让一让。”他语气平和得很,“挡着我们的光了。”
尖利的银白针身插入心肉的瞬间,就听到线绷断的声响。
难得华佗仙不愧医圣之名,心中震撼不已,拿针的手却是分毫未动。
“有一根已经断了。”他如实告知杨戬。
杨戬嗯一声:“继续。”
华佗仙深吸口气,继续下针。
线的绷断之声犹如弦上音,不绝于耳,华佗仙聚精会神,绝此音于耳外。
哮天犬紧张到双腿直哆嗦:“只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只要有最后一根线留下来,端木上仙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琴上音忽然全盘止歇,只剩下最后一根游愿,亮得刺眼。
华佗仙吓得不敢再动针。
杨戬竟也紧张起来。
“还剩几针?”
“大概……还要三针。”
“缝!”
华佗仙得了指令,咬了咬牙,继续下针。
惨白的煞气冲撞着最后一根游愿。杨戬目不转睛盯着这根游愿,声音压得很低:“展昭,她为你启生死盘,你应当能为她扛住这三针的生死盘煞气,希望……我没看错你。”
一针。
两针。
三针。
收线。
只是片刻工夫,杨戬觉得,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华佗仙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缝合了生死盘的戾气造成的创口。
至于哮天犬……
它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抽噎:“太感人了,连我这样铁石心肠的狗,都被感动了……”
那一瞬间,杨戬有把它踹到开封府给包拯守门的冲动。
只是,喜悦来得太过强烈,他也无暇去顾及这些小节了。
他仰首大笑,以至于笑出了眼泪。
“展昭这个臭小子,也算是做了件人事!”
“杨戬!”是广目天王愤怒的声音。
这声音,将他从狂喜状态唤回到凉薄的现实中来。
“你你你……”广目天王气得说不出话来,“你逆生死盘而动,就不怕玉帝发下雷霆之火……”
“哦,玉帝,对了,玉帝。”杨戬笑声渐歇,他指了指华佗仙一行人,“他们就在这里为端木医治,你们谁都不许动,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拆了你们的骨头。至于我……”他掸了掸袖上的尘,“随你们上殿,面见玉帝。”
“真君是想为端木上仙请罪?”多闻天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是请罪。”杨戬微微点头,“不过……”
他的调子转作意味深长:“请罪之前,先要邀功。”
“邀功!”玉帝一拍御案,气得帽子前头缀着的珍珠垂帘乱晃,“端木翠妄动生死盘,她有什么功好邀。”
“是啊二郎神。”王母娘娘伸手拈了个果子,启开朱唇咬了一口,果子鲜红的汁液染红了她的贝齿,“妄动生死盘,她是开天辟地第一位吧,闯下这么大的祸,她还算有功?什么功?莫不是要奖她胆色可嘉?”
“舅舅怕是忘了,”杨戬淡淡一笑,“舅母也忘了,你们这些站着的人也都忘了,冥道是被谁重新封印的?”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旁的在列神仙,太白金星、太上老君、赤脚大仙等均面现愕然,继而浮上羞惭之色。
“冥道一开,上古妖孽作乱,伏羲女娲尚在沉睡,目下的大小神仙,谁有那能力扛住这一场浩劫?届时人间腥风血雨,万里白骨。端木纵有千般不对,她总是力挽狂澜,为众生消弭了一场无形的危难,是也不是?若说这不算是功,我真的就奇怪了,这都不算是功劳,什么才能算是功劳?”他说得不紧不慢,偏偏每一个字都如利箭,直插利害之处。
一片默然之中,太上老君出来打圆场:“玉帝,二郎神说得不错,端木上仙封印冥道,当记一大功,但是她妄动生死盘,又确是犯下大过……依小仙所见,莫若功过相抵,就此……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