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卿回到家中的时候,正好是暮色黄昏。
小院子里,书瑶和邵颖两个人搭手,正在把花盆里的花移栽到院子里。
韩燕喜欢花,沐家种了许多花,春来时节,姹紫嫣红,散着勃勃生机。天气暖了,花也越长越大,花盆里实在是长不下,便是移植到院子里。
“书瑶你小心点啊,月季花刺很多的……”邵颖叮嘱着书瑶。
书瑶两个手指头拈着月季中间的花径,微微的往上提。
“你再松松土,没事儿,我拿它出来啊。”
两个人干的很是谨慎认真的样子。
邵颖是年初重庆行营聘任的时候考取重庆行营的翻译一职的。她在大学学过日语,在行营负责翻译日文的电报文件。邵阳已经牺牲,邵颖在世没有别的亲人,是一个人在重庆生活。凌寒觉得邵颖太过孤单,便叫邵颖到家里住。
此时,学文因在南开大学就读,去往了昆明,便被凌寒安排跟书瑶一起住。邵颖比书瑶大四五岁,开朗干练,与书瑶相处也很愉快,两个人很快便是密友。
邵颖与凌寒在一处工作,日常若是时间赶巧,即使是凌寒加班较多,只要凌寒不是值班,邵颖也是等了凌寒一起回家。两个人同出同入到底是太过亲密,韩燕也曾经提醒过曼卿,也教明俊委婉的告诉凌寒。
凌寒只说他与邵阳十来年的兄弟,他看邵颖也是自家妹子一样,既然是清清白白的,也不怕什么闲言闲语。邵阳牺牲了,邵颖孤身在世没有亲人,那么他是有责任照顾她的。
其实,不消韩燕说,曼卿一个女人的直觉,也看得出来邵颖看凌寒的目光多了太多的感情和关切;那是在对兄长的敬慕和亲情之外的亲昵与依赖。
曼卿完全可以理解,邵颖在失去了挚爱的相依为命的哥哥之后的伤心难过,而凌寒是他哥哥最亲近的袍泽兄弟,最熟悉的相交多年的挚友,对她表示着如兄长一样的关爱,呵护。邵颖自然会更依赖凌寒一些,会把他看做生命中非常重要的那个人。甚至,多少也会有些情愫的。何况,而立之年的凌寒更成熟,棱角分明的轮廓依旧英气十足,越发是刚毅坚韧的性情,周全温和的脾气,有着别一样的风度。
一个妻子,最是可以看得出来,旁人看自己先生那样爱慕的眼神,哪怕她是怯怯的,躲闪着的,曼卿也足可以感受的到。
曼卿不确定凌寒是不是知道这些。凌寒绝对不是大大咧咧的个性,他是一个眼光犀利的人,对周围都有着敏锐的感受和清醒的认知。一个女孩子那么亲近他,关心他,他不该是不知道的。哪怕是,这个女孩子,他真当妹妹一般看的。亦或者,他是真的不知道么?只把她当做妹妹?
沐家只有大姐一个女性,没有妹妹。凌华一直是长姐当母的样子约束着兄弟们,是以,凌寒也曾闲扯说,若是有个妹子该是如何。许是,他真的把邵颖当做妹妹吧。
可是,这个美丽的姑娘真的在人生最好的年纪爱慕着他的。在她的心里,会不会期望着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是,曼卿一直都没有说过,只做看不到,只做不知道,或者,不介意。
曼卿在门口含笑看着两个女孩子,邵颖是北方女孩子艳若桃李的明艳长相,身材倾长,略是清瘦,格外的明丽;书瑶则是南方女孩子的秀气的样子,纤瘦娇小,是水乡的文秀与孱弱。两个人在一起,嘻嘻笑着,与满院子的花交相辉映。
不多时,邵颖挖好坑好几个坑,与书瑶把花放进去,两个人又忙忙碌碌的浇水。
“三婶儿……”
“曼卿姐姐……”
两个女孩子问候着。
“嗯,你们小心点,别伤着自己……我买蛋糕了,忙完了进屋吃。”曼卿道,扬了扬手里的蛋糕,说道。
曼卿到二楼的卧室,凌寒也已经下班回家了。
卧室里,凌寒陪着书琛写作业。书桌前,书琛一笔一划的写着字,凌寒就在旁边看书。黄昏时候的夕阳斜斜的照进屋子里,屋里满满是暖意。
曼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到底是惊动了屋里的叔侄俩。书琛乖巧的收拾着书本,说要回自己房间里去写。
没有人跟书琛说,但是书琛却是格外的规矩。尽管他很愿意腻着凌寒,但是,只要曼卿回家,他都是乖乖的回自己房间。
凌寒看着他收拾好,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也没有多说,看着他离开。
“三婶买了蛋糕放在客厅里,你要是想吃就去拿哦。”曼卿道。
“谢谢三婶,我不吃,我先去写字了。”书琛微微一躬身,很是乖巧。
“书琛真是乖啊……”曼卿也不由得感叹着。
凌寒的眼中尽是骄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
晚餐餐桌上有三个热菜一个凉菜,其中有一个是炖菜。红烧肉炖的土豆豆腐和粉条,香味四溢,就着米饭,素来不怎么吃肉的书瑶也吃了不少。
“一点不腻的,我放了两个辣椒,放了八角香叶,去了肉的油腻的……”邵颖看着书瑶吃的香,说道。
书瑶连连称赞着:“真的好香,好吃!”
“这是东北炖菜的做法,以前我哥可喜欢了。他在军中的是吃不到,每每回家我都做给他吃的。小寒哥,你吃着合胃口不?”邵颖侧着头,满眼期待问凌寒。
不再是初时说起邵阳满眼是泪水的女孩,邵颖这些日子住在沐家,已经是逐渐走出了哥哥去世的阴影,愈发的坚强和开朗。
凌寒点头:“很好吃的。以前我们在东北常常吃到……还是妹子做的最好吃的。”
“你喜欢吃就好……”邵颖很是开心。“曼卿姐姐你喜欢吃什么?我做给你吃……”邵颖忽的问曼卿。
曼卿略是迟钝,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喜欢吃的,都挺好的。”
曼卿的确是对吃的不是很有研究,而且她也不大会做饭。
“你曼卿姐姐是食不知味,君子远庖厨的。有一回曼卿跟我去买菜,她还问我,八角一两两块钱是什么意思呢……”徐颖珊笑道。
一桌子人也忍不住的笑了。
曼卿格外尴尬:“二嫂,你还没忘了我的丑事儿啊……”
“曼卿的手拿惯了手术刀,是不拿菜刀的。”凌寒也被逗笑了,没有想到曼卿还有这囧事儿,忙替曼卿解围。
一家人嬉嬉笑笑,才吃了这顿饭。
————
夜色沉沉,凌寒在书琛房间,帮书琛温书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曼卿也在屋里看书,没有睡去。
凌寒手里犹自拿着几张纸,从抽屉里拿信封装好。装之前又很得意洋洋的给曼卿看:
“书琛写给大哥的信。小家伙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曼卿拿过来看了两眼,很端正的钢笔字,虽然是有些稚气,但是结构笔法一看就是认真练习过的。
“真是写的不错……”曼卿赞道。
凌寒笑笑:
“大哥教他写的,说让他每天习三篇书法,他可是一天不落的认真写呢。还是毛笔字的,我都写不来。不过看来,习毛笔字,临的多了,确实见功力。”
凌寒少年时候还是写毛笔字的,及至出国之后,他几乎很少拿毛笔了。
“之前在军中给大哥当秘书,他看我写的字太浮,总是说让我写大字,我便是只当耳旁风了,也没写过几篇,也不怪一直我写字被他骂。倒是书琛真是乖巧,便是学校课业多了,打着精神也要写几篇字。只是,他也没有机会在大哥身前受教。”
凌寒叹息着。“这仗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才结束。要是安定下来了,大哥回来了,好好教导书琛,书琛该不知道怎么高兴呢。大哥也会满意些,书琛比我是乖巧多了呢……”
凌寒说着,兀自笑笑。
“大嫂不在了,大哥也不在重庆,这个孩子从小就跟着我们奔波,也怪是可怜的……他怕大哥也怕得很。”曼卿道。
“他不是怕大哥,只是不太熟悉不能亲近。大哥太忙了,之前他幼年时候亲近他也少,长大了这两年,见的面屈指可数。其实,书琛很在乎大哥,是想亲近大哥的,这每个月写封家书都是反反复复写很多遍,唯恐是写的不好了。书琛太懂事了,越是在意,越是忐忑。只是大哥并没有心顾及书琛这些小心思的,大哥全然是父亲那里的威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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