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凌寒会从武汉离开,也不全是为了这一理念。我当是也知道事情都难以说对错,最后离开武汉的总座,也真是坚守诺言,砥砺国民的君子。我依旧觉得他错了,该说便是说的,他不听是他的事情,他许我走,便是合我的心意。警卫团和统帅部的参谋副官都在,并不缺少凌寒一个人护他周全。能够教一线士兵提早撤离,凌寒觉得是很大的事情,便不后悔;若是别的时候,前线是别的军队,凌寒未必敢如此做。旁人未必信我如此,我也未必正确。可是,是大哥……我舍不得大哥无辜冒险,大哥也一定信我。”
凌寒望着凌晨,目光中坦坦荡荡。再是如此的铁石心肠,也一样被打动。
“大哥觉得我错了,便是打了凌寒一顿,凌寒也不怨。凌寒知道自己做的欠缺当。可是,权衡之下,凌寒心里是有数的,做是重头来,便是知道今天被大哥打骂,凌寒也会如此做的。”
凌寒看得出凌晨对自己这番话的隐隐不满,可是,他早是打定主意跟大哥说心里话,便也无所畏惧的。
“凌寒心里打定主意的事情,该怎么做,是凌寒的事情。若是真因为此事受罚,我一力承受。便是他时见疑于江文凯,纵使未来多增变数,我也便是受着,并不后悔。”
凌寒的声音低低的,努力的说着清晰些,免不得牵动嘴角略痛,却是一字一句。那话里的硬气,凌晨明白。
凌晨陡然释然。
“小弟长大了……”
他既然是放手看着他自己在外辗转,也该是尊重他的意见。凌寒的成熟和担当超过了凌晨的想象。
这件事,我们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做法,谁都说服不了谁。因为是兄长,你觉得我错了,便是一顿捶楚,我也是受了没有怨言,不过,你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
凌寒语气平和,坦坦荡荡,远不是当年那个抓着他衣角求饶的弟弟了。
“倒是我想错了,总觉得你还小,只要是想法处事不一样,便觉得你错了,强压了你听我的……你我受教,行事皆不一样,是大哥太守旧了……”
凌晨的目光有些暗淡。
凌寒一惊,微微侧了身子,坐了起来。
“凌寒没有指责大哥的意思。大哥觉得凌寒错了,只管教训,便是大哥强压了凌寒做什么,凌寒也无怨言的……”
是无怨言么?凌寒心里抽痛。想到绿萝,凌寒心里满满是受伤与遗憾。他曾说了要守护她,说了陪她同生共死,到她生命最后一刻,却放弃她。绿萝死前见到的人,是他的妻子,该是多么的煎熬于痛苦。
凌寒忽的走思,心痛的打颤。手扣紧了拳头,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
他与大哥解释不通,不见容于家人,他的后悔,只能一人孤灯独对时候,在细细追悔,他的遗憾,只能他自己承担。
凌晨摆摆手:
“我没说你是于我有怨言,躺下吧……”凌晨道,甚至宽和。
凌寒明白是刚刚误解了凌晨的意思,便是顺从的躺在了凌晨的身边。
“我们生在这样的国家,这样的乱世,所遭遇的磨难和危险,所承受的苦痛与不幸,都太多了。不管是什么人,概莫能外。大哥很高兴很欣慰,你这么优秀能干,坚韧坚强,帮了大哥很多。凌寒,以后就真的做再多磨难,记得,你是沐家的儿子,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坦坦荡荡的做人做事。”
凌晨的目光中都是期许。
“是。”凌寒应着。“大哥,大嫂不在了,我也不会再有孩子了,我并没有那么坚强,我知道大哥也心痛,我们这一辈,结束这场乱世战争,好教书琛他们好好都过日子……”
凌寒的声音低微,含含糊糊的。
凌晨也是一声叹息。他们所遭受的痛苦,承受的压力,彼此都是理解的。凌晨轻轻按了一下凌寒的肩膀,权作安慰。
“一定会的。”
“大哥,前几日凌豪写信回来,想回国。我教他留在美国,先别回来了……也没机会问大哥,我便做主了。”凌寒道。
“好。”凌晨道。
“前几日,林熙宁曾到武汉行营商议最近赴美的事宜。政府有心让他以外长的身份赴美,请求援助。我与他闲谈了几句,他有办法带书瑶与书琛出去,可以不必以沐家儿女的身份,要是大哥同意……”
凌寒试探的说着。
“不行。”凌晨果断的拒绝。“凌寒,你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我知道你是担心他们的安危,可是,国家存亡之际,海内外同胞共赴国难,我率军在前线作战,却偷偷的把我的孩子送出国,这绝对不可以……并不是我畏惧人言,我知道你自有办法以别的身份送他们出去,可是,男子汉行走于世,当俯仰无愧,我不能那么做。”凌晨说的很严厉。
“是,是小弟狭隘了。”凌寒应着,也猜到大哥会拒绝。
凌寒也曾想过,先将书瑶姐弟送出国,再告诉凌晨。可是,怕凌晨会反应激烈,更难收场。
“凌寒,我知道你爱惜他们。若真有一日,我没有办法照顾书琛长大,便把他过继给你吧……我知道你的婚姻很是遗憾,可是,曼卿无辜的。”凌晨缓了缓说道。
“不行!”凌寒果断的拒绝:“大哥别说这样的话,不吉利。大哥放心,我不会再对不起曼卿的。之前种种,凌寒不辩白,但是,凌寒不是无情无义的禽兽之人……”
“行军打仗的人,哪里还畏惧这些,便是你跟我说这些,我也如常的想法。每一次的出征,都是与死亡为伍;你的每一次升空作战,又谁能保证安全落地?”凌晨道。
“书琛是我最珍视的侄儿,我一定会好生教导的。”凌寒道,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凌晨微微叹息,也没有坚持。
凌寒自己往凌晨身边靠了靠:
“大哥,我小时候大哥带着我睡的时候都不多,大哥总是顾不得教导凌寒……没有想到在这荒野里,便是兄弟同塌而眠。”
这话,凌寒说的很是软糯,满满是依恋,听在凌晨的耳中,却又是格外的心酸。
国破家亡之际,他们的故乡被日军占领,他们自己的家都被付之一炬;他们经历了太过磨难与岁月沧桑,早不复少年时候。可是,落拓荒野,凌寒身上还有斑驳的伤,必定是也忍着痛苦,却依旧是拳拳的赤子之心,毫无芥蒂的表示着对兄长的依恋。
凌晨伸手揽着凌寒的肩膀:“好,睡吧……”
秋末的湖北山区小镇,其实很是湿冷,可是,兄弟相依,是再也无以复加的温暖记忆。这样的一夜,兄弟反倒都是安然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