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寒点头应着,没有说话。
凌言因着举家撤退的计划匆匆回家。凌言个子很高,本来就是偏瘦,这些日子辛苦的奔波,越发的消瘦。他满眼的血丝,脸上是掩盖不了的倦容。
“撤退的队伍中,会有一个急救队。一般是从队伍中选的医生护士,或者是护校的学生,甚至是师范学校参加过医疗救护培训的学生也算进来了。这回我们这列车,曼卿是医生,子衿是护士,到时候你们也参加急救队。”凌言安排着公事儿。
“大嫂和珊珊带着两个小孩子,最是辛苦。明杰拜托你照顾……”
明杰皱眉:“二哥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
“衣服和吃的都要带一些,不过,路上的行礼也很难带很多……我们家里皆是女眷,一路不免有露宿的情况,一定要多带些保暖的衣物。家里还有的药物都带上,我们也会准备药物,药物最是紧缺,是用来救命的。”凌言说着,可以想象到的艰难,语气都不免有些沉重。
国民政府推崇焦土政策,鼓励民众疏散撤离,可是,并没有妥善的后续的难民的安置,甚至基本的安排统筹都没有。难民会在一地口岸集中,难以疏散,无论是粮食还是安全,都面临很大的挑战。然而,一旦离开家,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
书琪才一岁,还是蹒跚学步的阶段,路都走不稳当,在客厅里晃晃悠悠的走着,扑倒了父亲的怀里。他并不明白,父亲紧皱眉头,眼中看着他皆是愁苦。书琛已经五岁了,这个略是早熟聪慧的孩子,看得出来一家人的忧虑,看向大人的眼中多了几番的谨慎。他靠在凌寒的身上,乖巧的站着,默默不语。
“小孩子最是较弱。大嫂和珊珊要多辛苦了……”凌言抚摸着书琪的脸蛋。
徐颖珊依旧是镇定的点点头,那份淡然和笃定,倒是教人多了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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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静夜寂寂。阖家在为客厅里安排着关于撤至后方的事宜。从此,作为战争难民逃离,骨肉分散,再见不知几时,诸多不定,不可测,远非人力所能决定。饶是如此凄凄,沐家人倒还是镇定。
凌晨鲜少在家中穿军装的,却是因为太过于忙碌,从驻防地披星而归已经是深夜,便直接回家了。看着屋中略是忐忑惊恐的家人,凌晨安抚着大家。
“此时的家国,生且不易,我亦不能顾全大姐和妻儿幼子,是我的罪过,只能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你们总是能够看到十四路军的信息,能了解到我们。凌言负责撤退事宜,可控的范围内,我们一家人都是可通音讯。若是真有意外失散,与军队联系,总是可以联络的到。”
凌华点头:“你放心吧。我们都能照顾好自己。只是你们,万万保重!”
“今天,有日本的飞机在安庆轰炸,炸沉了一条船,好几条船都被炸损了,肩上浮尸无数……”凌言道,叹息,他勉强的打起精神来:“安庆那边出来的消息是为了避免再被轰炸,尽量夜航。我们到安庆也是晚上,我联络了晚上的船只,顺利的话,当夜可以上船,不过,安庆码头很乱了,人太多,我们只能尽力。”
这个世界太混乱,甚至来不及悲伤他人,感叹其他。
凌晨又叮嘱了凌言与明杰,与明俊道着珍重。他们并肩三十余年,终于在这个时候要分离。
是夜,曼卿与凌寒紧紧相依。他们结婚数年,离别总是远多于相守,然而,这一次,毕竟不同于往日。既是如凌寒一样的军人,数度参战,也远没见过如淞沪战场的惨烈,数十万的死伤……
他们的敌人是魔鬼,而结果如何,远未可知。
此一别后,再见遥遥无期,甚至,此生能否再见也未可知。
半城空城,百万人的漂泊流离,再强如他们,也如风中秋叶一般。
很早时候,凌豪护送云清幼子去美国,凌寒也曾想过送凌华、曼卿等人出国,以避开乱局,然而,家人并不愿意分离。及至战争初起,从香港尚有远洋渡轮去欧洲,或者美国。然而,淞沪战争之时,一片焦土时候,去香港再转道出国都是非常困难了,一票难求,千金难换。而其时,政府号召同胞回国救难,凌寒也再不做送家人去国的想法了。
共赴国难的悲壮,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生命之脆弱与生之渴望,都是最强烈的感受。
“曼卿,好好活下去。我爱你……等到战争胜利了,我们就做平常夫妻,过幸福人生。”凌寒略是低头看着妻子,声音温和,眼中满是柔情。
曼卿回应的眼神里却多是震惊。她第一次,从先生的口中听到那个爱字。
“凌寒……”曼卿的声音喃喃的,她想说话,却未来及说出。凌寒俯身,与曼卿热烈的亲吻,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