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刮越大,波浪也越卷越高,湖面上的木排随着波浪在上下起伏,几个离岸边不远的木排在迅速向湖边靠拢。大雨哗哗而下,雨急风猛,温顺的洞庭湖霎时变成了一条狂暴的恶龙。曾国藩坐在楼上,浑身感到凉飕飕的。他有点担心,这座千年古楼,会不会被这场暴风雨击垮?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看到离岸边约百来丈远的湖面上,一个小排被风浪打得左右摇晃,却一步也不能前进。一个汉子死死地扶着排后舵把,另一个汉子急得这边跑到那边。猛地一个大浪打来,木排上低矮的杉树皮屋垮了,一个木箱被水冲到湖里。两边跑的汉子纵身跳到水中去抓木箱。木排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吓得蹲在排上,紧紧地抓着一根缆绳。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急得在排上前后乱窜。又一个大浪打过来,小女孩被卷进了湖中。"不得了!"曾国藩喊了一声,放下茶碗,猛地站起。荆七也赶紧站起,紧张地倚着窗口观望。正在这危急时刻,湖边木排上跳下一个年轻人,冒雨迎浪向湖中游去。只见那青年一个猛子扎入水底,刚好到排边又露出头来。他轻捷地游到手脚乱抓的小女孩身边,把她高高托出水面,游到排边。曾国藩到这时才舒了一口气。那青年上了木排,用手指指点点,排上的汉子拿来一大捆粗绳。青年接过绳子,走到排头,将绳子一头系在排上,另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复跳入湖中,用自己一人之力在前面水中拉排。那木排居然跟着年轻人前进起来,湖边观看的人一齐喝彩。曾国藩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木排缓缓地向岸边移动,平安地来到岳阳楼脚下。排上那两个汉子上得岸来,扶住年轻人,纳头便拜。
曾国藩对那个年轻人见义勇为的品德和罕见的神力感慨不已,对荆七说:"你去请那位壮士来,我要见见他。"一会儿,荆七带上一个人来。曾国藩见来人身穿一套粗布衣裤,头上包着一块黑布,四方脸,粗黑的眉毛,大而有神的眼睛,鼻梁端正,两颊丰满,心中甚是高兴。他站起来,伸手指着对面一方座位说:"壮士请坐!""在下与老爷素不相识,岂敢冒昧。""壮士刚才救人救排的举动,乃英雄豪杰的作为,令鄙人钦佩不已。壮士不必客气,坐下好叙话。"曾国藩待年轻人坐下后,又吩咐荆七:"叫酒保速来几盘荤菜,外加一斤'吕仙醉'。再上一盘素菜,半斤水酒。"须臾间酒保端上酒菜来。曾国藩叫荆七满满地给客人倒一杯酒,然后自己举起酒杯来,说:"鄙人因重孝在身,不能用烈酒荤腥,借这水酒素菜,聊陪壮士喝两杯。"年轻人并不多谦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壮士真豪侠之士。"曾国藩又叫荆七筛酒,问:"请问壮士尊姓大名,何处人氏?青春几何?"
"在下姓杨名载福,字厚庵,长沙县人,今年三十岁。"曾国藩频频颔首,不待杨载福发问,便说:"鄙人在武昌一官员家教公子读书,上月老母不幸去世,现回湘乡为母亲办理后事。""原来是位饱学先生,载福失敬了。"杨载福说着站起来重施一礼。
曾国藩连忙叫他坐下,又劝他喝了一杯酒。
"杨壮士舍己救人,品德高尚,且气力之大,鄙人从未见过第二人,壮士能赏光应邀,鄙人很是感激。请问壮士,你这般神力是如何练出来的?""承老先生夸奖,实不敢当。"杨载福放下杯筷,恭敬地答道,"载福生在放排人家。父亲经营一辈子排业,只因生性仗义疏财,家中并未落下积蓄。载福小时,父亲曾请了一位先生教我读书识字。怎奈载福不上进,所爱的是跑马射箭、使枪弄棒。父亲想到排上常年要请武师保镖,不如干脆让我弃文就武,于是请来南北武林高手,教我武功。我在师傅们的指教下,略有长进,十八岁便开始随父闯荡江湖,见过一些世面,也会过不少强盗英雄。前年父亲弃世,便自己单独放起排来。"曾国藩一边听杨载福讲话,一边细细地端详他。见他双眼乌黑发亮,正应相书上所言"黑如点漆、灼然有光者,富贵之相"。左眉上方一颗大黑痣,又应着相书上所言"主中年后富贵"。对于相书,曾国藩既相信又不全信。他喜欢相人,好将别人的长相去套相书上的话,同时,他又看重此人的精神、气色、谈吐举止,尤其看重其为人行事。将两方面结合起来,去判断人之吉凶祸福。眼前这位杨载福,凭着他多年的阅历和相人的经验,两方面都预示着前程远大,只可惜埋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得不到出人头地的机会。应当指点他。曾国藩待杨载福说完后,问:"目今兵戈已起,国家正要的是壮士这等人才。不知壮士肯舍得排业,去投军么?"杨载福答:"父亲从小就跟载福说过: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也常想,倘若这点能耐能被在位者赏识,为国家效力,今后求得一官半职,也能告慰先父在天之灵了。""好!有志气!"曾国藩高兴地说,"鄙人与湖南巡抚有一面之交,我为你写封荐书,你可愿去长沙投奔骆大人?""愿意!"杨载福站起来,爽快地回答,"尽管长毛正在围攻长沙,别人都说长毛厉害,但载福不相信,我偏要在炮火之中进长沙。"荆七从酒保处借来纸笔,曾国藩写了几句话,用信封封好,交给杨载福。杨载福郑重地接过信,藏在贴身衣袋里,然后对曾国藩倒身一拜:"老先生在上,受载福一拜。今生若有个出头之日,定然不忘老先生的大恩大德。载福这就到排上去料理一番,三五天之内即赴长沙投奔骆大人。"说罢,昂首下楼而去。曾国藩即命荆七与酒保会账,然后也离开了岳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