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当初老大入宫检举,道是老八将身怀前明血脉的女子送到废太子身边,万岁虽未明旨昭告天下,却用此罪名将老八给圈了。他那时还以为这就是万岁让人安排的一出戏,一出既能把老大放出来,又能不必用刺杀侄儿的罪名惩戒老八的戏。没想到竟真有这么一个外室,他和老十所知道的两个出身青楼的女人只是废太子安排的疑兵之计,而老八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当初他还和老十一起时常在老八府中商量说这两个身怀有孕的女人落到弘昊手里是如何如何对他们不利,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老八,何曾真正信任过他和老十。
不过老八倒是也没骗他们,人,确实不是老八安排的,而是良妃安排的。
良妃,谁能想到与世无争,谁都能欺负一下的良妃竟然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谋害废太子了。
而且,按照方才老八所言,此事,老大知道,老十四,竟也知道……
九爷心惊肉跳,终究没有忍住,追问道:“这事儿,到底和老十四有甚么关系?”
老大知道,还可以说是因为宫里的惠妃。毕竟良妃再厉害,当初也在惠妃眼皮底下住了那么多年,连老八都是惠妃一手抚养长大的。能生出万岁长子,还能平安抚养长大的女人,能简单么?查探出良妃的异动又告诉老大并不奇怪,可老十四,又是怎么得知如此隐秘之事,听老八的意思,还在背后踩了一脚,难道是德妃?
事到如今,八爷也觉得没甚么好隐瞒的。见苏景不答话,他苦笑两声后道:“十四他将此事告诉了娘娘,娘娘……”
“八叔,你还是不肯说实话。”苏景摇摇头,失望的看着八爷,在他紧张的目光中缓缓道:“十四叔为何要告诉良妃此事,就为了让良妃心慌意乱下绝食自尽?还是八叔想说十四叔害死良妃,是为让汗玛法心软,饶了八叔你的性命?”
八爷闻言沉默,但从咬紧的牙关中显然能看出来,事情并非如苏景所言。
“八哥!”九爷暴跳如雷,吼道:“到了今天,你还不肯给我一句实话?”
八爷依旧不肯开口。屋里一时除了九爷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就只能听到苏景一下下敲打桌案的响声,那响声颇有节奏,起初只是缓慢,越到后来渐加急促,宛若雨打芭蕉,又似闷雷阵阵,带的人情不自禁呼吸加速,心头震颤。
“不久前我应了敦恪姑姑所求,让她见了多尔济一面。”苏景对猛抬起头的八爷轻轻一笑,“八叔,你猜一猜多尔济为报答我,告诉了我甚么?”
“他说甚么?”八爷苍白的唇瓣翕动了两下。
“他在我面前直承当初京郊刺杀之事确有蒙古人参与。不过并非科尔沁蒙古,而是准葛尔蒙古的策妄阿拉布坦主使。他愿意从中帮手,表面上是因与八叔你的私交,希望助你继承皇位,今后回报他的部落。实则他效忠的一直另有其人!”
八爷这次没有否认他与苏景被刺杀有关,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他最想掩盖的都已经被面前之人揭穿了,他是否刺杀主谋,万岁想必也早已心中有数,只是不愿取他性命才没有追究到底罢了。既然如此,他还辩解甚么,徒惹人笑而已。
九爷却低吼一声,不敢置信,“是老十四。”
苏景放下手里一直摩挲的茶盅,轻飘飘吐出二字,“不错。”
九爷犹自有些不敢相信,又或是不愿相信,他看看八爷,又看看苏景,终于不得不信!
他踉跄两步,倒退坐在椅上,低声喃喃,“竟然是老十四。”
见九爷这副模样,苏景不由失笑,“九叔何必如此,难道您不是一直在查探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下落。”
九爷这时候顾不上感叹怅惘了,他顿觉屁股底下的椅子上安了针,差点没蹦起来。
苏景伸出手压了压,示意他不必如此,“九叔放心,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如此。其实不止你在查,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那几十万两银子。不过现在么……”苏景讽刺的笑道:“怕是那些银子早已去了准葛尔。”
“老十四竟然和策妄阿拉布坦有来往。”
九爷是真没想到。策妄阿拉布坦是谁,那是大清的心腹大患,早年名义上臣服大清,还和大清一起出兵除去了噶尔丹,但随着其建立准格尔汗国,与大清早已水火不容。这些年更是数次兴兵,想要攻占西藏。
这样一个逆臣贼子,老十四竟然也敢私下勾连!
对九爷的怒气冲冲,苏景不以为然,淡淡道:“策妄阿拉布坦又如何,八叔在借用直郡王伯的旧部后,仍唯恐失手,暗中将消息透露给天地会。比较起前明余孽来说,我倒以为策妄阿拉布坦这依旧在名义上是大清臣子的准格尔大汗,算不上甚么。”
这话说的太光明正大,弄的九爷想要为八爷辩驳几句都没办法,顿时又像只受惊的鹌鹑一样缩回了脖子。
面对苏景步步紧逼,八爷没有继续沉默,他自嘲道:“唯有我是睁眼的瞎子。”
“我倒以为,八叔不是瞎子,只是孝子罢了。”
“弘昊!”先前畏惧苏景,默认所有罪名的八爷忽然暴起。九爷一个激灵,抢上前把八爷给拖回原来的位置上。
“八哥,你糊涂了,莫非还想与太孙动手不成?”
别说外面有侍卫,就是没有,甚至不担心万岁,那也得能打得过啊!
八爷被九爷一拉一按,情绪稍稍平复些许,不过随即苏景又开了口。
“八叔这般激动,是怕我说出良妃并不是对理亲王居心不轨的主谋,而只是奉命行事,又或者可以说是被人要挟么?”
“要挟?”九爷眨眨眼,感觉竭力按住的八爷忽然停止挣扎,他追问道:“是谁?”
谁能要挟一个得宠的后妃去做这种会连累家族甚至连累子嗣的事情,就算惠妃也没这本事,更别提德妃了。难道是佟贵妃?
苏景一眼就看出九爷想歪了,不由好笑的提醒,“九叔可是忘了那周瑛的身份。她本名,应该叫做朱瑛。”
朱瑛,朱瑛。
九爷方才想起来苏景一开始说的那句话。
他问八爷,莫非朱氏到理亲王身边,是惠妃一手安排?他还说,前明余孽。
所以周瑛是朱瑛,朱瑛就是前明余孽,良妃不是因想要构陷的废太子无意中选中了朱瑛,而是良妃受人指使,明知朱瑛的身份,还是将人送到了废太子身侧,结果无意中被惠妃知道了,惠妃又告诉了老大。按照老大在万岁面前的说辞,将此事禀奏万岁时他已得知一年有余,或许是顾虑良妃毕竟一直投靠在惠妃名下,老大那时又因废太子之事见罪于万岁,一旦禀奏,万岁若是心有疑虑,惠妃母子必然难逃罪责。或许惠妃母子是想到老大已无希望,靠着老八比靠着别人好。又或许是因那时废太子也已被软禁,再添一个色欲攻心的罪名也影响不了大局。总之,惠妃母子有志一同将事情隐瞒下来,故作不知。直到刺杀弘昊之事一出,弘昊不知用甚么方法说服老大不顾可能会被牵连也要入宫揭露此事,以此尚有余力的老八致命一击。
九爷好不容易将一团乱麻理顺,两年多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就都弄清楚了。
难怪当初万岁以此事为由圈禁老八,老八连上折子自辩都没有,得知良妃在宫中拒服汤药,水米不进,差不多是自尽而死后,老八也只是在府中痛哭数日就整日喝的酩酊大醉。若换做之前,老大只是将人带到万岁面前指称是老八囚禁了他们,老八可以随便找出无数漏洞来辩解。譬如说人就是老大安排的,自然听老大的话来污蔑。总之老八不到最后绝不会罢休。但若事关良妃,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老八往太子身边安插前明余孽意图陷害和良妃意图往太子身边安插余孽甚至在承宠前就与前明后人有瓜葛可是两回事。一旦万岁得知良妃做了甚么,就算良妃自尽,怕也要被万岁挫骨扬灰,甚至老八,一个因前明余孽操纵而来的子嗣,都会被万岁迁怒质疑血统,到时候觉禅氏,弘旺,所有一切有关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想通这一切,九爷情不自禁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向苏景,忍不住露出和八爷一模一样的畏惧之色。
他到这时方能明白老八的感受。
弘昊,早就知道了一切,但却一直隐忍不发,甚至他在被刺杀后都没有拆穿此事,直到参与行刺的人在压力下心慌意乱,德妃与十四接连出了昏招,以致万岁庇护怜悯之心逐步消散后,才抓住时机,给出这直戳心口的一刀。这一刀,就让老大和老八彻底剥离,让老八心甘情愿认罪,还让十四失去圣宠,不得不沉寂,甚至多年屹立不倒的德妃,也在万岁面前失了宠。而弘昊却凭此,为老四和他自己扫平所有对手,把老四扶上太子之位,自己也成了太孙。
此子,已非凡人,乃为鬼神!
那么,一个已不是人的人突然和手下败将坦诚相见,又是为了甚么。
九爷只觉不寒而栗,颇为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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