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这么一遭,我是真的怕了。平头百姓的性命在那些官老爷面前贱如草芥,族中没有个能说话的,真是任人欺凌。”
顾云容默然,这倒是至理,自古背倚大树好乘凉,但这棵大树不可能是桓澈。
徐氏见审了半晌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也未继续追问,拍拍顾云容的脑袋另起话茬:“今年可还要去观潮?又快到日子了。”
顾云容不假思索点头,想了一想又道:“若八月十八之前倭寇不能悉数退走,稳妥起见,便不去了。”
每月初一到初五、十五到二十都可去钱塘江观潮,但每年八月十八潮水最大,故此每逢此时,杭州本地人与不远千里赶来的外地观潮客都会汇聚江畔,共睹奇观。顾家每年八月十八也会去凑个热闹。
但如今倭寇还在乍浦附近徘徊,浙江之危实质上尚未解除。
徐氏点头,又道:“等你爹治酒摆宴罢,我忖量着若是倭寇那边迟迟不消停,咱们就先去你外祖那边躲一躲。”
顾云容一怔:“母亲与父亲计议好了?”
她外祖家几年前迁到了徽州府。徽州府隶属于南直隶,已经出了浙江地界。由于跨了省,隔得又远,素日不常往来,只每年正旦前去往拜谒一回。但外祖家与母亲感情笃厚,每回见面都格外亲香,那边的几个表兄妹跟她玩得也好。
徐氏叹道:“你父亲答应了。只你父亲放不下他那新得的差事,说想展展身手,又放不下咱们这祖宅,届时他去不去还两说。如今浙江这边不太平。万一倭寇真打入了杭州府城,咱们躲都没处躲。”
顾云容暗暗摇头。只要桓澈还在浙江,就可保杭州府无虞。但若要彻底解决沿海倭患,需要做的就多了去了。
三日后,桓澈轻车简从回到听枫小筑。
他去沿海的巡检司并卫所等处巡查了一番,整整花了三天。他起先以为自己至迟年底就能回京,但如今却觉他兴许明年年中都不能返程。
他那回命人在马头娘庙蹲守,不仅缴获了一大批铜铁硝石,还发现了沈家人走私之事。豪富缙绅从海寇手里买货再高价出售的行径已不是秘密,但沈家不能跟沿海乡绅比,因为沈家牵涉太子。储君的岳家人暗通海寇,这种事传出去,太子的脸面不用要了。
可偏偏沈家有人不长眼。
这件事其实根本不会泄出去,更不会闹大,父皇不会允许,皇室的颜面不能丢。但他的态度还是要强硬,因为他要的就是沈家人的那句话,出资修缮城防。
沿海久无战事,杭州府周遭州县的城防要么颓圮已久,要么干脆没有,修缮起来耗资不菲,沈家这回既然有把柄落到了他手里,不狠狠宰上他们一笔都对不住浙江的百姓。亦且沈家此番大出血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太子那边也不敢吱声。
他那日是有意让门房向沈兴透露他的行踪的,不然沈兴根本寻不见他。
而今城防修缮之事暂且有了着落,但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譬如征兵,譬如惩治奸宄。
临战时,城墙外近处的房屋是必须全部扫除的,否则敌人会凭此攻城、躲避守军攻击。他推测出了倭寇的逃窜路线,一早就传令下去,命海宁等县将城墙左近的房屋全部烧毁。这种房屋多为乡绅建造,海宁县乡绅阳奉阴违,联手抵制,城外房屋大量残存。结果倭寇退至此,纵火烧屋,火焰入城,守军几不能立,海宁县险些沦陷。
所以他在海宁县衙很是发了一通火。
他大怒并非全因这桩事,抵制烧屋只是表象,这件事的实质是乡绅坐大。走私,资敌,使绊子,坏事做尽,不办不成了。
另外,藉由这场仗他还发现,浙江沿海卫所里那些兵是真不禁用,这种兵能打胜仗就出了邪了。
他头先给父皇去信请求调兵援浙,父皇大约也是作难,末了从浙江内陆抽调了三千处州兵给他。他这回就是跟于思贤一道用这些拼凑起来的兵士勉强打退倭寇的,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重新征兵。
还有倪宏图擅开城门之举,恐会混入倭寇的细作,他总觉会引发事端,所以命杭州府各县加紧巡查。
桓澈思量着诸般事项下车时,拏云忽上前低声道:“殿下,沈家母女来了。”
桓澈转头一看,正瞧见沈碧音与曾氏朝他遥遥施礼。
他未作理会,只径往门内去。
沈碧音一急之下便要跟上,却被曾氏一把拉住。
曾氏低斥女儿两句,转头跟桓澈赔笑叙礼,随即便将话头转到了来意上,表示是听闻沈兴惹了桓澈不快,恰巧途经此处,便来代其赔个不是。
“八月十八乃钱塘江大潮竟年之盛,殿下可否赏光亲临观潮?殿下操劳日久,当稍作消遣调剂。届时殿下只消吩咐一声,沈家这边自当为殿下安排。”
曾氏话未落音,桓澈便冷声道:“倭寇仍盘桓浙江滩涂,何谈观潮?”
沈碧音紧走几步上前,落落一礼:“有殿下在,贼寇要不了几日就会被击退。”
桓澈看也不看她,一径入内。
沈碧音讨了个没趣,嘴唇翕动半晌却也不敢说什么。回到车轿里,曾氏剜她一眼:“方才谁让你下来的,半点沉不住气!还想跟你堂姐比,我看你还是省省的好!”
沈碧音怄气半日,挽住曾氏的手:“那母亲说要如何?殿下不知何时就回京了,如今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想在殿下跟前……”
曾氏摆手:“咱们家如今惹了事,我观他适才态度,这事不好办。我已与你父亲商议好,在各个观潮台和观潮楼都挑一个最佳位置,届时看殿下愿去哪个。每岁观潮,一省官吏豪绅都要前往,他若不去,便有些不合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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