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未发出,却听姜云舒叫到:“没事没事!”她一抖手,几根寸许长的银针叮叮当当落了下来,不知何时包裹在她手上的夕风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腕上的符印里,她攥着手心,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正要抱怨一句,却被接下来撞入眼帘的一幕吓了一跳,愕然失声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萚心中微动,快步走上前来。
假山高大,即便已经倾倒,散落的石块仍杂乱无章地堆出了一座小丘,而在后面隐蔽的一处石窝中,正有两人一坐一卧。
坐着的是个年轻女人,满头满脸的黑灰,一双本如秋水般清寒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瞳孔散得极大,视线散乱,茫然却又警惕地对着前方,她的腿似乎被落石砸伤了,血迹洇透了浅色的衣衫,手指上也伤痕交错,一块块锋利的骨甲碎片从她掌中落下来,可她却像是浑然不觉,只固执地“看”向人来的方向。
姜云舒没听到回答,只觉得心肝脾肺全都揪紧了,连忙上前几步,几乎是惶然地把实现从女人的脸上移开,转到地上那生死不知的男人身上,又战战兢兢轻声唤道:“辛夷,你怎么样?师兄这是……”
女人这回微侧了脸,目光涣散的眼眸偏开,拿一边耳朵对着姜云舒,在一片将息未息的火焰“哔剥”声中迟疑地问:“六娘?”
姜云舒松一口气,鼻子一酸:“哎!”
她原地半跪下去,小心翼翼地牵过辛夷伤痕累累的手,盯着上面深可见骨的伤口:“你们这是怎么了?是谁干的!”
辛夷低低咳嗽了几声,还没回答,却听一旁姜萚问道:“你们可是随小萌来到此间的?”他蹙眉检查了一番人事不知的陆怀臻,先给他喂下了一颗清香四溢的丹药,然后说道:“是中毒,万幸能坚持到现在——你们如此狼狈,究竟发生了何事?小萌又在何处?”
“小萌?”姜云舒一怔,颇费了些力气才想起来,这是从妖族带来的那只谛听幼兽的名字,不免愈发疑惑了。
姜萚低声解释:“谛听乃冥君驾前神兽,对幽冥的熟知传承自骨血之中,当年我与沈道友落入大荒,便是靠它带路才走出来的,后来你我迟迟无法会合,我便请它四处去寻人。”
辛夷得了姜云舒渡入的真元,这时也缓过来了几分,可一听到姜萚提及小萌,刚泛上了点血色的面容立即再度苍白下去,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糟了!”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她却目不能视,仍兀自不觉,只急切地攥紧了姜云舒的手:“谛听被掠走了!那个人……那人说,他要刺杀冥君,他说……有了谛听就能找出阎罗的藏身之处,他、他要……”
用力之下,辛夷手上的伤口纷纷崩裂开来,姜云舒只觉两人交握的掌心一片温热濡湿,血液独有的触感令人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来,她连忙用空着的一只手扶住辛夷的肩膀,柔声道:“别急,我知道了,我们会……”
“那人是谁?”一个冷冽的声音突然□□来,“你的眼睛是新伤,当时可曾看见了掠走谛听之人的样貌?这城里的火又是谁放的?”
辛夷木然地抬起头,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在满面烟尘中清出了一道道细小白皙的“沟渠”,她用力咬了咬嘴唇,不知是在辨别问话人的身份,还是在努力回想方才的场景。
姜云舒看着她惨淡的面色,又回头瞧了眼叶清桓冷峻的神情,心中虽满是不忍,却并未出言打断,只把拢在她肩上的手臂又加了点力气,让她倚靠得更加舒服一点。辛夷承了她的好意,靠在她身上急促地喘息几声,攒回了些力气,尽量平稳地答道:“打伤我、抢走谛听的是个老人,黑发白眉,个子高大,我听旁边有人叫他‘王上’。放火屠城的是另一伙人,我带着陆怀臻,好不容易避开了那些人,正要跟着谛听离开,却不料被那个‘王上’发现了,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幸好……”
她摇摇头,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苦笑:“幸好他们似乎也在躲避什么人,刚一得手就立即走了,不然我们怕是早就没命了!他们刚离开不久,所以你们方才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们改了主意……”
她歉疚地轻握了下姜云舒的手:“六娘……我可伤到你没有?”
说话间,辛夷的声气已一句弱似一句,到了最后已只能看见嘴唇翕动,却听不清声音了,姜云舒见她双眼也忽然闭上,心头重重一跳,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勉强稳下心神探了探她的脉搏,发觉她只是昏迷过去了,这才僵硬地把噎在胸中的后半口气息顺出来,咽了口唾沫,回头看向众人,想了一想,道:“之前的商量恐怕不能作数了,眼下还得劳烦……”
叶清桓目光一转,落在几人之间,接口道:“表哥,你把这两人送到宛城去罢。”
叶筝抬起头:“为何是我?”
叶清桓看着他,半分也不留情面地嗤了声:“你那点修为连几个小娃娃都不如,要你何用。”
幽冥乱象频出,鬼修进阶难如登天,本也怪不得谁,但窗户纸被这么直白地捅破了,依旧让人好悬没恼羞成怒,好在叶筝这会儿没犯疯病,忍了忍,并不和他计较,转头一手抄起陆怀臻,又顿了下,从姜云舒怀中把辛夷接过来,一并安置在云驾之上,这才回过身:“小十七……”
他抿了抿嘴唇,嫣红的唇瓣被咬得泛了白,叶清桓抄手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等着看他发火,却没想到,叶筝满肚子的欲言又止最终只憋成了沉沉的一声叹息:“你……后会有期。”
叶清桓眉眼间不合时宜的讥诮登时僵住。
一张寄魂符,三天偷来的残生,哪来的“后会有期”?
他想要嗤笑一声,却又笑不出来,只好敷衍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在他和姜萚的脸上仓促却又郑重地一扫而过:“嗯,十二哥,表哥,后会有期。”
本不是久叙离情别绪的时候,简短的几句话过后,众人便分作三路,各自启程。
叶清桓默然地望着两道各自殊途的背影远去,回过头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淡淡说道:“跟我来罢,我知道鬼隐那老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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