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冥河。
就在她即将踏入水中的一刻,鬼隐的声音忽然从背后追来:“你记住我的话,生死聚散,天道注定,断无更改!”
这是他之前的那句回答,半字不差,可他却像是忘了一般,又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生死聚散,天道注定,断无更改!”
姜云舒背影轻顿了顿,没有回头,轻描淡写道:“记住啦,记住啦!无论到了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的!”
最后几个字隐于涛声之中,渐至不闻,而浊浪凭风而起,惨白浮沫四下飞溅,须臾便将周遭的一切尽数遮蔽。
叶筝猛然一个踉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汹涌翻滚的冥河水,幽黑的眼底像是浸透了血,混成一片不祥的暗红,仿佛随时会从深陷的眼眶中满溢出来。
卢景琮也颇觉难以置信,但与后来的叶筝相比,他所思所虑更深几分,也因此只能沉默地尊重姜云舒的决定,直到此时见到叶筝这副尊容,才发觉心中不安竟一点也没有被那些道理说服,本欲出口的安慰之词,便也跟着压了回去,只是将手按在阿良肩上,忧心忡忡地望向水面,低声叹了口气。
鬼隐瞥他一眼,低下头去,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世如赌局,半真半假,半虚半实,每一件事都牵着迷局一角,每一句话都含着无法直言的机锋,不到最后,谁能知道胜负输赢,谁又真能免于入局、独善其身呢。
好在,他总算又赢回了一局。
可随即,鬼隐却又怔住了。
是赢了吧?是赢了么?会不会有一天再回首过往,发觉这些年的谨小慎微毫无意义,步步筹谋终被一招翻盘,又会不会有一天,他不再是过去的他,而赢,也终究变成了输?
到那时,他又会怎么做呢?
无数问题接踵而来,像是难得平静的水面上再度投下的一把石子,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彼此交错,让人看不清真相,也解不出答案。
而在石屋中几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姜云舒却什么也没有想,或者说,她仅存的一个念头就是“冷”。上一次她感觉到这样的寒意,还是在清玄宫中,那个时候叶清桓病重,她那点渡入的灵元像是沉入了茫茫无际的冰海,彻骨的寒冷攀爬上来,仿佛要把她的意识也拖入深渊……
姜云舒在心里叹了口气,青阳诀的温煦气息自丹田而上,缓缓包裹住心脉,而后沿着四肢经脉扩散开来。
好在忘川水中虽然汇集了整个幽冥的大半阴气,但天道使然,如此浩然之力并不会针对某一人,水流拂过姜云舒身边,并不在乎她是生是死,是活人又或是草芥,而后便继续汤汤奔向远方。
姜云舒盘膝坐在一块斜探出的礁石上,闭上了眼。
逐渐适应了之后,青阳诀的暖意与忘川寒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水中淬冰般的冷无休无止,随着内息萦绕的温暖却也不退不让,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如同鬼隐的那间小屋,纵然外界风刀霜剑,内里却始终和暖如春,而这内外之间的壁障,便是姜氏自古流传下来的一脉心法。
忘川寒水,阴幽之力汇集,于旁人来说,不啻于死地,可姜云舒忽然发觉,因为青阳诀的存在,水中对她而言实在算不上糟糕,或者反过来说,正是无人想到过的修行青阳诀的好地方。她不由微微怔忪,忽然就有些摸不准鬼隐的意思了。
卢景琮支付的代价,让他得了能够推演幽冥的法器,而她自己付出的代价……居然会让她的心法再得淬炼?
鬼隐究竟是什么人,他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姜云舒再次暗叹,将思绪落回最初之时。与世隔绝般的境地,反而让人的心念少有地沉淀下来,一幕幕古早又或是新近的景象自脑中浮现,最初时杂乱无章,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显露出了一线若有似无的规律……
不知过了多久,姜云舒忽而灵光一现,却不见轻松,反而如遭雷击,面色霎时惨白。
彻骨的寒冷趁隙钻入,须臾便让人手足麻木,她连忙止住四散的神念,寒意这才被寸寸逼退,可她却不见轻松,反而仍觉胸口悸动得厉害。
连日来的一切,终于被联系了起来,她脑中那一团乱麻也抽丝剥茧显出了真容,姜云舒甚至怀疑自己猜到了鬼隐的身份。
那句“老骗子”,还有叶筝提到叶清桓时绝望般的神情,不断在耳畔和脑海中盘桓,让姜云舒坐立难安,她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手中紧攥着一只不足三寸长的药瓶,那是叶清桓自知时日无多时特意为她开炉炼制的安神丹药,如今药物早已耗尽,就仅剩下一只瓶子,仿佛还浸染了些许药性,能让人惶然不定的心神稍稍稳上一稳。
九九之期转瞬而过。
姜云舒破水而出,一刻也没有多耽搁,似乎对迎上来那几人的关切毫不在意,反而目色幽幽看向鬼隐,只见他在这不足三月的时间里又苍老了许多。
她怔愣良久,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转向叶筝:“表哥,鬼也有生死之分,你当初为何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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