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興滅繼絕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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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宮瓏笑道：“請問夫子從何處來？“

    自稱已入天象的老儒生悠悠道：“老朽受困陳蔡三十年，直至今夕興起遠行千里，到窮髮以北之冥海，又圖楚之南而適南冥，方明先賢所謂法天象地，如此玄妙！“

    他搖頭嘆息道：“可惜老朽曾有十數弟子年少負笈歸來，卻無一跨得過一流門檻，竟見不了這天象風流！“

    南宮瓏微笑作揖，說道：“南宮瓏見過先生。晚生雖然僥倖得窺天象門檻，唯因所學過雜，儒佛道三家也偏要涉獵，是故始終未得入一流境。請問那法天象地八斗風流，如何高明，如何玄妙？“

    老儒生笑着還禮，說道：“小姐可知為何自春秋以來五百年，天地間從未出過一位儒聖？六閥與西秦東西相對四百年，門閥中人若非只為廟堂謀，就是純粹武夫，不明經義久矣。函谷關一戰後六閥西秦氣運兩敗俱傷，氣數流入江湖，這十年來不僅一流高手如雨後春筍，各門各派更屢屢有人衝破一流巔峰，卻仍是偏偏無人以儒學登極，豈不奇怪？“

    南宮瓏沉吟道：“三教中人易借勢入一流，而難一鼓作氣登上聖人境界。畢竟拿捏好借勢升境和偽境之間分寸並非易事，許多人縱使一口氣得以扶搖直上聖人境界，也因怕偽境遺禍而卻步。“

    老儒生搖首笑道：“佛道出世而易入聖，儒家入世而難入聖。修禪修道之人道心純粹，升境便是升境，少有偽境一說。讀書人心思雜，一口心思為社稷謀，為國君謀，為天下謀，為自己謀，太易迷失，太難入聖。“

    白鶴老道唏噓道：“現下就是道門中，也少有道心純粹之人。武當白芸樺結茅而居三年，為虛名，為境界，卻不為修行，不近大道，追本溯源還是儒家求立功名的遺禍。當年春秋百家爭鳴，三教不相統屬，武人以力證道，因而屢有英傑橫空出世。可惜姬氏得天下後獨尊儒術，以一家言滅衆家聲，從此佛道衰微，武夫無人飛升，天下讀書種子更是學而優則仕，人人要做扶龍帝師，不負江山而負社稷。如此心胸，談何儒聖？“

    老儒生微笑道：“儒教在廟堂得勢五百年，禍害自然顯而易見。在老朽看來，佛道儒三教均有利有弊，其利在大道，其弊在這教字。唯有兼通三家道法而不為教條所限之人，方能親近大道，成就聖人境界。“

    南宮瓏默然良久，終於笑道：“先生到底為何而來？“

    老儒生肅容道：“老朽國子監唐文鵉，門下曾有十一人不諳武道而入二流，敢請南宮五小姐隨老朽負笈遊學一年，老朽擔保讓小姐直入儒聖！“

    國子監座落北京城西耦，與東城欽天監東西相對，分庭抗禮。當年重修國子監，先帝准許上代大祭酒唐文鵉自行選址，這位以“君子不語怪力亂神“而深恨欽天監的大儒選擇在西城講學，一講便是三十年，幾乎見證着整個第二次春秋的起承轉合，江湖僅剩的點滴風流。

    歷經三十年寒暑，國子監的門庭已顯敝舊，青年俊彥卻如過江之鯽，廟堂江湖兩得意。曾為聖鳳院主引為入室弟子，被視為有望躋身儒聖的程建功便為其中佼佼者。至於廟堂之上，無容置疑由當朝大祭酒木羽衣獨佔魁首。此刻雖已月明星稀，這位翰林清貴仍留在國子監內房批閱學子交上文章，但見當年手創胭脂評，為天下絕色鳴不平的木大祭酒低首書寫，孜孜不倦，不露疲態。

    身邊兩位左右祭酒與其同甘共苦，幾至深宵。只見右祭酒陳庭禮默默批改完了案上文章，站起身來，向兩人一揖便走出門去。

    左祭酒梁灝政低聲嘟囔道：“怪胎。“

    木大祭酒抬起頭來，微笑道：“文人相輕，最要不得。“

    梁灝政低頭道：“學弟知錯。“

    木羽衣放下手中筆桿，笑容溫和，眼中卻現憂色。

    “座師離京遠去，咱們肩頭上擔子已然不輕，不可拘泥門戶之見以致與同僚不和。何況座師平日對陳右祭酒也是推許有加。“木羽衣聲線柔和。

    梁灝政嘆息道：“但願老師早日回京。近年欽天監諸子在朝中向咱們百般刁難，學兄你又是彬彬君子，不願與小人相爭，需得老師回來坐鎮，一殺他們的氣焰。“

    木羽衣一笑道：“這回座師負笈而去，若可尋得承繼衣缽之人，再晚點回來也無妨。“

    梁灝政呼出一口長氣，忿然道：“我就想不明白老師已有學兄盡得真傳，何故要另尋佳弟子？以學兄資質識見，假以時日，何嘗不能進身儒聖？“

    木羽衣微笑搖頭，說道：“當代廟堂大儒何其多？吏部蘇瑾之、禮部白嘉節、咱們的學弟程建功，誰不在儒學一道有獨到創見？天下千萬讀書人從不缺有才之士，然而春秋以來無一儒聖，為何？多年來座師對欽天監始終深惡痛絕，又是為何？“

    梁灝政啞口無言。

    木大祭酒站起身來，一身儒衫瀟灑落拓。他緩緩走到窗邊，說道：“第二次春秋中江湖氣數大盛，儒家中卻仍無人有成聖跡象，令座師憂急非常。終於他尋得一位好友助他暗夜潛入欽天監，窺得星樓百年隱秘。儒教獨尊五百年，也違逆天道五百年，是故天地同力壓抑儒生成聖。唯有尋得承繼春秋百家氣運之人，同興儒佛道三教，三家中人方有成聖之望。“

    “座師等這興滅繼絕之人，五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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