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颇为无赖,两个自称是工匠的老人,一张口就说李文柏强取豪夺;工场管家拿出从东家手中得到的配方,言辞凿凿是抢来的东西。
不管是哪一方,其实都有牵强的成分。
但这个时代并不讲究谁主张谁举证,实地调查也多有水分,如果李文柏不能在朝堂上自证清白,此事定会交由顺天府尹审定,顺天府尹是孙显午的门生之一,真派人到了广陵,当然是想查出什么就可以查出些什么。
要平安度过这次危机,只能想办法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和雍和帝的面,证明配方乃是李文柏自己所创。
可这几乎不可能。
工场的配方不可能作假,只要周春一口咬定是抢来的,李文柏是百口莫辩,只能寄希望于顺天府派人去广陵乐平实地调查。
不论信或者不信,渐渐回过神来的众文武看向李文柏的视线就多了一些同情,尤其是王敦茹一系,并未参与陷害的文官,若不是雍和帝在场,几乎就要摇头叹气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被人挖下这么一个大坑。
李文柏静静地站在暴风中央,冷眼旁观朝中的喧闹,直到嘈杂声稍稍降下来一点,才寒声道:“陛下,请准许李文柏与此人当朝对峙。”
雍和帝点头:“朕准了。”心中有些好奇李文柏会说些什么。
“周春。”李文柏缓步走到周春身侧,“你还认识我吗?”
周春浑身一颤:“少,少东家。”
“李文柏!”许迈怒声打断,“你是要当着陛下的面,威逼周春改变证词吗!”
“许大人多虑了,此人改不改证词并无多大关系。”李文柏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周春,我最后问一遍,你呈给圣上的配方,正是工场所用,我‘抢’来的法子?”
周春嘴唇抖了抖,欲言又止,最终仍只是吐了个“是”字。
李文柏又看向自称配方原主人的老者:“老人家,你此前应该确认过周春手里的配方,是你祖传的配方没错?”
老者疑惑地看了李文柏一眼,犹犹豫豫地点头。
自诩周春保护着的许迈忍无可忍插在李文柏和周春之间,双目气得通红:“李文柏!这是大齐朝堂,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乐平县!”
“在下不敢。”李文柏半点和许迈争辩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转向雍和帝的方向,郑重一拜,“陛下,草民请当众制皂!”
“既然周春所言配方是李文柏所抢,所谓原主也以确认其准确无误,那么按照这份配方,定能制出比之李家工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肥皂,草民斗胆,请陛下召皇家匠人上殿,在周春及二老的指导下制皂!”
顾文眼睛一亮,瞬间明白过来李文柏的意思。
这小子,肯定是在配方上面做了手脚。
周春虽受人所迫,但也不蠢,当即一惊:“东家,你在配方上动了手脚?”
李文柏竟是微微一笑,对着周春说道:“原主就在此地,我如何动手脚?你如若担心,自可请原主再次查阅确认!”
只凭着周春的话,朝堂之中还有谁不明白的?且静静听着,端看圣意。
雍和帝从善如流,命太监将草纸交到那老人家手上:“你看看,此配方可是你祖传的那份?”
老人也不傻,接过配方就准备说是假的,但一抬头,正对上李文柏高深莫测的瞳孔,一句话哽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当然不懂什么制造肥皂,李家工场严格按照流水线生产,各项生产工序之间严格保密,上面的人没办法,才找了他来充数,怎么可能知道这配方究竟是真是假?
虽然初看李文柏的态度,像是在配方上动了手脚,但如果他没动呢?如果只是引导他们出错的障眼法呢?
按理说上面的行动一直隐秘,就算是李文柏在听到书院流言之前也并不知道已经被盯上,他哪里来的时间回去乐平动手脚?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老人看向周春,却见对方也是一脸不确定。
再看向上首的王敦茹,老相国满脸严肃,根本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没办法,老人只好求助似的看向了身旁的许迈。
许迈惊疑不定,对于配方之事他一窍不通,在场之人唯一真正接触过配方的只有周春,想来作为李文柏最信任的工场管事,负责利润最高的肥皂工场之人,周春应该能辨别李文柏所言的真假。
于是,问题便又回到了周春身上。
周春看看老头又看看李文柏,似乎想在对方脸上寻找答案。
雍和帝不耐烦地呵斥:“快说,这配方是真是假!”
周春脸色一白,平民百姓的他此生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乐平县令,哪里受得住雍和帝滔天的龙威?
回想起来,工场确实在正常运转,配方是自己利用管事身份暗地里把各个工序组合起来所得,且直到被带入顺天为止李文柏并没有派人与自己联系过,想来李文柏再未卜先知,也不可能在最开始就在工场里做手脚!
思及至此,周春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老者松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检查了遍草纸上所写的内容,然后高声道:“皇上,这配方确是草民祖传之物!”
李文柏当即抱拳:“陛下,既然如此,草民请当场制皂!”
“荒唐!”一白发苍苍的官员颤颤巍巍出班,枯草似的手指直指李文柏的鼻梁,双颊气得发青,“朝堂是何等地方,怎容得你个商人如此放肆!案件是否冤屈自有当值衙门审查定案,陛下纡尊降贵过问几句已是对你大大的宽容,你怎可大放厥词说什么当场制皂,分明是藐视朝堂!”
没想到这当场突然出来个卫道士,李文柏回头,抱拳就要反驳,突然见到顾文暗地递过来的眼色,心下明了,微笑着闭上了嘴。
只见顾文笑嘻嘻地出班一步,先是端端正正朝雍和帝行了礼,然后转身面对那出声的老官员:“方大人,您这话可就错了。”
出来的是太常寺少卿方彦明,太常寺司宗庙礼仪,属于清贵之职,贵则贵矣但没有实权,向来是安置那些老顽固卫道士的地方。
身为礼法的忠实捍卫者,方彦明自然看这个玩世不恭的考功司郎中是一百个不顺眼,当下眼皮子一拉:“顾郎中有何指教?如果是想维护你的师弟,可要想好了!”
顾文笑得眼睛弯弯:“下官不敢,敢问方大人,李文柏为何上殿?”
“这是什么问题!”方彦明不耐皱眉,“自然是因为贺将军认为其在白夷之战中有功,上来领赏!”
“原来方大人知道啊。”顾文眼中透出疑惑的光芒,“下官斗胆,再问方大人,若就此将李文柏收押顺天府,勋位赏赐该当如何?”
方彦明冷哼:“自然是暂扣,待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方大人的意思是说,若将李文柏押送顺天府候审,百姓无知,自是以为陛下已经定了李文柏的罪,万一再查出李文柏实属冤枉,再把赏赐给摁回去,陛下颜面何存?方大人,君辱臣死啊!”
“强词夺理!”方彦明更气,“顾郎中,休要给本官头上扣帽子!正是因为要顾忌陛下颜面,才不能让这个区区商人喧哗朝堂!又是工匠又是管事,本就已经是大大的不敬,现在居然,居然还要搞什么当场制皂?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方大人言重了。”顾文面对方彦明,拱手向雍和帝,“陛下既然已经发问,自然就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李文柏有罪绝不姑息,若无罪,也绝不会委屈我朝功臣之意,方大人百般阻挠,是觉得陛下昏庸,无法查明事实,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不愿让李文柏自证清白,非要将其打成有罪之人呢?”
“你!”方彦明气得手指颤抖,“你信口雌黄!”
“好了,二位爱卿无需再争吵。”雍和帝淡淡开口,“方卿,顾卿所言不差,这事儿朕既然管了,自然不可半途而废,来人,去找几个手巧的皇家工匠上殿制皂,众位卿家正好也开开眼界。”
“陛下!”方彦明还欲再言,雍和帝神色一冷,“方卿,你果真是觉得朕昏庸无道,不如顺天府尹清正贤明吗?”
方彦明脸色一白:“臣不敢!”
“不敢就退下!”雍和帝凝声道,作为大齐最为“离经叛道”的一任皇帝,他早就看太常寺这堆老臣不爽很久了,简直就是大齐的毒瘤!
皇帝发怒,方彦明再怎么不甘也不敢再继续劝说,只好狠狠瞪了李文柏和顾文一眼,一挥衣袖退下。
顾文恭恭敬敬给雍和帝施了礼,也退下了。
孙显午站在王敦茹身后,暗骂这方彦明简直愚蠢至极!明知当今圣上最烦以礼法说事儿之人,偏偏在这么个时候来一手,除了让圣上在感情上更加偏向李文柏以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文柏高声谢恩,再次感叹还好自己顾文这么个“后台”在朝上,不然刚刚方彦明发难,他若以白身反驳,必定做不到顾文这么掷地有声,后果很可能是雍和帝和个稀泥,交由顺天府处置,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于贺青,贵为二品辅国大将军,这时候若站出来给自己一个小小的百姓发声,只能起到反效果。
没见王敦茹和孙显午从始至终都安安稳稳站在那里,冷眼旁观从未出过一声吗?现在不过是蟹兵蟹将吐吐口水,还用不着这些大佬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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