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沉了。
“哪样?”
陆相思伸出手,抱着相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却忽然,怀抱中的相框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轻轻抽走。
她泪眼朦胧的抬头,见男人正拿着她的相框,若有所思地看着。
他也不安慰她,就让她这么哭着。
反倒是陆相思自己哭了两下,就哭不下去了。
陆仰止在女孩的床上坐下来,淡淡道:“这个世界不是按照你的喜恶运转的,而且你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也未见得就是真相。”
“如果有人打了你一巴掌,你要怎么办。”他问,“和他讲道理吗?”
陆相思想也不想,“打回去。”
讲什么道理,她又不是唐僧。
“那我和你大姑姑可以因此而讨厌你恃强凌弱吗?”
“你说了是别人先打我的!”
男人黑眸如夤夜,寂寂而不起波澜。
陆相思在这样的目光里突然就有几分呼吸困难,脑子里闪过什么念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的好人和坏人。”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很难得用温淡的语气同她的讲话,“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你要珍惜的是对你好的人,而不是道德考试里拿了100分的陌生人,懂吗?那些人再正直再优秀也和你没关系,但是有些人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牺牲一切。”
一说到这里,陆相思就更是满腹无处安放的难受了,“为我赴汤蹈火、牺牲一切。”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恹恹地问:“你说唐言蹊吗?”
“我谁也没说。”男人嗓音没有波动,眸光深远,平静,“是你一听这话就想起了她。”
陆相思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最深最震撼的,便是她被绑架时,女人一边寒碜她讽刺她,一边决定以自己做诱饵,把她推向微末的生机。
她嘴一撇,眼泪却掉了下来。
是,爸爸说到“赴汤蹈火、牺牲一切”这八个字的时候,她连大姑姑都没想。
脑子里就那么一张脸,嬉笑着,无赖着,痞子一样不讲道理地横在她的世界里。
“就算、就算是庄清时有错在先,那她动手归动手,为什么要——”
网络暴力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坐在屏幕前面一两句话就能毁灭一条性命。
陆相思觉得,唐言蹊就算对她再好,这件事她还是无法轻易原谅。
陆仰止站起身,走到她的书桌旁,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
陆相思一下子有些紧张,也从床上跳下来,跟过去,小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爸爸……”
男人一一查阅过她最近动过的文档,颔首道:“还不错,看得出进步。”
他很少夸人,陆相思脸上红了红,心里却得意又雀跃,“那当然,我已经把第二本书全都看完了,酒神真的好厉害呀,他是我的偶像。”
陆仰止合上电脑,“那是个黑客,出自他手的病毒给网络世界带来了多大的隐患,你知道吗?”
陆相思嘟着嘴,“不是有爸爸你吗?他要是不给这个世界制造隐患,那我们靠什么赚钱。”
男人似笑非笑,“小小的年纪,满脑子都是钱。”
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女儿,以后就算没有儿子,把陆家交给她,定然也不会太差。
“虽然酒神是我的偶像,但是不得不承认,爸爸你比他更厉害。”女孩仰着脸蛋对他笑,眼角明明还有泪痕,眸间却已经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
男人在她的电脑椅上落座,撑着头瞧着女孩白嫩的脸蛋,眼尾一挑,“你觉得我比他厉害?”
“当然了!”陆相思一拍手掌,“如果爸爸不比他厉害,怎么能次次都破译他的病毒呢?”
女孩天真无邪的话让男人沉静内敛的面容稍稍绷紧了些。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不是因为我比他厉害。”
女孩一怔。
却听到那低沉稳重的声线,似夹带着某种叹息般的笑意,“而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女孩听得满头雾水,陆仰止不想再继续往下说,可她却不肯放过任何与狄俄尼索斯有关的话题,扯着男人熨帖整齐的衬衫袖口。
正是,方才唐言蹊扯过的地方。
“爸爸,什么意思?”她踮着脚尖,“什么叫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你认识他吗?”
何止认识。
陆仰止靠在椅背上,不吭声了。
女孩急得跳起来扑在他身上,“爸爸,你认识他吗?”
男人皱眉,下意识搂住她小小的身躯,以防她从他身上掉下去,严厉斥道:“站好,别上蹿下跳的。”
跟谁学的。
“爸爸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陆相思恳求了他好几遍。
男人被她缠得无法脱身,这次倒是破天荒的没动脾气,而是沉着眉心,平和冷淡地与她对视。
良久,他薄唇一抿,不疾不徐道:“你不是今天才见过她,还把她赶了出去吗?”
陆相思像是被雷劈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酒神……
唐言蹊?!
“不可能!”女孩急匆匆地否认,难以置信道,“她怎么可能是酒神,酒神不是在我刚出生的那年就被逮捕入——”
话说了一半,她猛地顿住了。
有人在她心里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有一味呛得她差点哭出来。
“所以她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陆相思一字一字地陈述道,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仿佛在求证,“是因为她犯了罪,被人逮捕了?”
男人清远疏淡的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皱,反问:“你不是一直相信她是被人冤枉的?”
在不知道狄俄尼索斯是谁之前,小丫头总是满世界地告诉别人,狄俄尼索斯一定是被冤枉的。
向他那么厉害又有才能的人,怎么会屑于做这些鸡鸣狗盗的小事。
陆相思现在满脑子都是浆糊,很多事情都反应不过来。
无数种情绪冲撞在一起,她心里那个解不开的疙瘩反而扣得更死了。
“想知道我是如何破译她的病毒的?”男人面不改色地翻出她抽屉里的书,“陆相思,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我在书里标注的东西?”
女孩懵懂且茫然,东西太多,太难消化,全都堵在心口。
她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爸爸在书里标注的东西,她都有认真看。
因为爸爸不愿意教她,不希望她以后变成一个与网络打交道的人。
所以唯一的珍贵的教材,她是一定要读通、读懂、读透彻的。
“这些注视里,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看不懂的?”
男人平缓开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挤掉了她脑海里一大半的茫然。
陆相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有……”
她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书,小手飞快地翻阅着,“每一串代码里都有一个星号,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也,不敢去问爸爸。
陆相思揪了揪头发,翻到最近才见过的那一页,指尖指着让她困惑已久的星号,“这些地方都好奇怪,这两行代码好像……”
好像和病毒程序的运行并没有什么太大关联。
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将电脑推到她面前,口吻高深莫测,“不懂的时候,不妨自己动手试试。”
试试把这两行无关紧要的代码粘贴到别的程序里。
然后运行一下,便可以知道,它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
陆相思毫不迟疑,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飞跃。
她从来傲慢又嚣张的眼神唯独在盯着电脑的时候,会变成一种谨小慎微、仔细慎重的状态。
与那个女人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陆仰止抱臂打量着她的动作。
女孩按照他说的做了。
按下试运行,而后,却出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结果——
整个程序消失了!
消失在了电脑上。
就连回收站里,都找不到一丁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