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2 小熠（下）

是船到码头车到站，已经在人生终点享受，和年龄无关，小熠觉得他已经在终点了，剩下的就是悠闲。

    一个是千金小姐看上穷书生，被才华所感动，当成绩优股收进囊中，一心盼着书生能在职场上封官加爵，封妻荫子。

    凤凰男不仅没有如千金小姐所愿，还具备一切凤凰男的共通的沉重，亲戚要参与他帝都的生活。

    比如，你们生了孩子我去帮你们带。

    比如，我们小熠那么优秀，是你高攀了。

    再比如，家里人一路把你供到毕业，该是你养着这个家了，老家要买房，钱你出。

    全然不知道他们的儿子在帝都一切都刚起步，看着光鲜的学历和光鲜的工作，换来的钱，只能让他应付日常开销。即便是用尽全力了，也还没有让新婚的妻子回到她婚前的生活水准。

    在终于下决心跳槽，并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跳槽费后，夫妻两个终于交了首付，有了自己的房子。

    有了房子，他们生了一个孩子，生活又陷入捉襟见肘。

    小熠单位的领导找他谈话，问他可不可以把人事也揽过来，这样就不用聘任两个管理人员，工资肯定会让他满意。

    小熠诚实的告诉老板，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只能负责好技术上的事。

    他的妻子非常恨铁不成钢的和我说这件事，我不知道是该和她一起气愤，还是该恭喜她找了一个可靠的男人。只好安慰她说，你嫁了个陈景润，却希望他还能兼任乔冠华。

    面对生活，他的妻子不再是那个爱幻想，有憧憬，不谙世事的娇气的小姑娘。

    她做家务，带孩子，打理一切家里家外的事物，一边教育孩子，一边教育比她还不谙世事的学究丈夫。

    她要嘱咐丈夫，不要和单位的人谈起房贷的数目，免得让人觉得他离不开这份工作。

    她要嘱咐丈夫，回家拜访亲戚，要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她学会了开车，以便在孩子生病时不用站在风里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的出租车。

    小熠开车，他妻子是不敢坐的，尤其是带着孩子的时候，因为小熠的手脚总是应付不了复杂的开车动作。驾照考下来，第一次开车，就让他们家新买的汽车进了修理厂，所幸人都没事。

    小熠的妻子越发的干练了，我经常说：

    “你可真生猛。”

    她回答说：

    “那是当然。”

    她说，孩子病了，大半夜的她开车一路心急火燎的带孩子到医院，看完了，交钱拿药，心里踏实了。

    从地库把车开出来，出口是个很陡的斜坡，她一脚刹车踩到底，把车停在了斜坡上。

    后面的车按喇叭，她就当没听见，把孩子抱出来，和看车库的说：

    “吓死我了，你帮我开上来吧，太陡了。”

    看车库的人说，入口也这么陡，你是怎么开进来的？

    孩子病着就什么都顾不过来了，哪里还记得看见过什么斜坡？孩子踏实了，她这心一松，当然就不一样了。

    后面那辆车里的人气哼哼的过来，看了看，什么都没说，帮她把车开上坡。

    我估计那个人气哼哼的只是怕自己绷不住会乐出眼泪。

    女司机从来都是欢乐的话题，说是当你看见大晴天女司机打开雨刷，不是要下雨了，是她准备拐弯了。

    欢乐的细节不能代表生活的全部。

    轻盈欢乐的女孩子变成了八面玲珑干练泼辣的孩子她妈，曾经纤长的手指变得粗糙。结婚时的钻石戒指也摘了，因为照顾孩子做家务不方便。

    王冠一样凸出的钻石，好看但没什么用，因为不够大。

    送得起三五倍于此的，那才叫钻石，其它的都是穷人的自我安慰剂，只能装样子，样子装不下去了，当然要摘下。

    小熠的工作依然没有起色，高学历也就是代表高一级的技术，技术再高也有被淘汰的时候，所以小熠的含金量被时间不断稀释。

    结婚多年，随时间正相增长的除了年龄就是孩子。

    我很多年没有再见过小熠，但是偶尔会见到他的妻子。

    惊异于她越来越生活气的变化，想想自己，也还是能理解。

    前一阵因为办个什么手续，偶然见到了小熠的一寸证件照，一下就回到了当年大家都还有理想的年月，可是照片里的人让我惊诧不已。就开玩笑的说：

    “你是怎么折磨你家小熠了？他怎么变这样了？”

    “没有啊，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哦，中间生了场病，身体不是很好。”

    头发还是茂密的，但白了一半，脸上看不到一丝神采，连中年人该有的淡定也看不到，他原本是有那个气质的。

    生活没有让他变得精明，还夺去了他原有的轻松和淡然。连他的妻子，也完全记不得他当年的样子了。

    为什么要记得呢？他妻子连自己当年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他妻子在还没有认识他以前的样子。

    那会儿，一家照相馆新来了摄影师，她和同事约着去拍照，照片洗好了，高高兴兴取回来大家传着看。之后的某一天，有个同事路过那家照相馆，看见她的一张照片被放得很大摆在橱窗里，像电影明星一样成了招牌。应该是摄影师觉得很美，就自作主张的放在那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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