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你今天在这里会客,我看天气不错,就过来了。”
这暗中窥探了旁人的私隐,却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宋七月倒是初次见,“说起贵人,那你才是贵人。今天天气虽然不好,不过也不至于让你跑一趟吧。”
“你能在五洲,又能嫁了莫氏,现在立足于港城,真不是运气好。”尉容微笑夸奖,他温声说,“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声,你交待的第三件事情,已经办完了。”
“只是这第一桩事情,却还没有办成。”宋七月笑道。
“办不办得成,只在你一念之间,不是么?”尉容不疾不徐道。
宋七月轻声道,“实际上,他已经不欠我了。”
尉容和宋七月之间实则是没有任何来往的,要说真有因果,那也只是因为唐家二少唐仁修的缘故。当年唐二少来请宋七月帮一个忙,宋七月答应了。而那一个忙,实则却是和唐韩琛所说无恙。到了今日,她出了事,尉容现身相助,也是因为唐二少事先安排放了话。
“只是容少,能有这样一位知己,这一生也是值得了。”宋七月不禁道。
尉容想起唐仁修来,是他最后时曾经提醒:我欠了一个人一份人情,如果她有难,你替我去帮她。就为她做三件事吧,只是要为难了你。
于是尉容答应,他不负所托至今。
白云漂浮在蓝天之上,一切都好似静止着,良久尉容淡淡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好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可这所有的一切,却实在是让人感动,宋七月心中凛然。
宋七月沉眸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唐二少是真的不在了么。”
尉容拿起咖啡杯来,他品了一口,骨节分明的手指,这样的雍容,“我倒也是好奇,明明是烦透了这位楚少,你又来和他谈生意,这样真的好?你给了自己一个理由这么做,却也给他一个希望,但是也许只是永远的失望呢。”
那话语间却是绕了九曲十八弯,宋七月有些听不明他的用意,但是却也知道,他定是有查过了。此刻,宋七月轻声道,“有他在,或许还是有希望的。毕竟,你和我都不是别人心里重要的人。”
“这个世界上伤心的人太多了,多一对快乐的,又有什么不好呢。”宋七月微笑着说。
尉容眉间隐隐簇起,“不论生死?”
宋七月凝声道,“是,不论生死。”
忽然,像是在沉思些什么,尉容那张被阳光照耀下的脸庞朦胧着,忽而他缓缓笑开,明媚起来,他笑的感慨,好似是领悟太晚,“你说的不错,不论生死。”
“宋七月,真是谢了。”又是没由来的,尉容道谢。
宋七月不知道他为何道谢,却也是领了,她问道,“只是容少,你今天来该不会就只是为了和我讨论这生死的问题吧?”
本是明媚的俊彦在这一刻却又忽然隐没,尉容望向了宋七月,这神情让她心头一怔,隐约间仿佛感受到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尉容道,“之前查到那些消息是你公司手下柳秘书所做。”
“那么现在呢,难道是误会了,还是背后有原因?”宋七月不禁问道。
刹那的对视里,尉容却是忽然轻轻悠悠的说,“宋七月,你知不知道,龙源的总裁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扬起的笑容止住,嘴角的弧度凝注,呼吸都静止了,宋七月看着面前的尉容,只觉得世界本是黑白,此刻却是忽然一下骤然黑暗。
……
——宋七月,你知不知道,龙源的总裁一直都是一个人。
龙源的总裁,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个人,怎么就会是一个人!
宋七月的脑子乱的几乎是一片空白,在那之后,她一直都没有说话,一直都坐在那里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午后的阳光掠过,晚霞染了天空。手机响起着铃声,但是没有人去接听,那经理上前来提醒,“老板,您的手机响了。”
但是宋七月不曾理会,她像是空了一样,只坐在那里,好似要将自己化为一座石像。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好似要将这几年来的一切,全都浸透回顾,让自己可以再清楚的去记忆。庄鸟讽才。
宋七月就坐在那里,咖啡馆的灯亮了起来,夜幕降临,夜色染上,月亮都亮起在夜空,她却还是没有动。
咖啡馆里的店员们不知道老板是怎么回事,可是她这一坐,却就是坐了这么久。
经理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两难之际,却是有人联系了他,“聂先生?”
得知是聂先生来电,经理立刻回道,“是,老板在店里,她下午来的,在这里已经坐了一个下午了,坐到了现在……”
今天是周末,聂勋赶到的时候,夜已经微微深了。他来到咖啡馆,他看见那灯光下,宋七月僵坐在那里,那侧影定格住,昏黄的灯光里看不清她的脸庞,整个人都好像隐没在那深处。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聂勋皱眉上前询问,“绍誉还在家里等你回来吃饭。”
他问询着,可是她不回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让聂勋不由得紧张起来,“小七?”
聂勋来到她面前,他的手扶住那桌沿,俯身去瞧她,想要瞧个究竟,但是这个时候,宋七月却是一下抬眸,那一双眼眸像是审问一般的探究,直直迎上了他,让聂勋一惊。
聂勋竟是动不了,也开不了口,那声音被她的目光阻止了似的。
“聂勋,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宋七月却是冷不防开口询问。
聂勋定住,他的视线迎上她,这样一双执着的眸子,宋七月道,“我和你不是亲兄妹,我不是聂家的女儿,程青宁才是你的亲妹妹,和你有血缘关系,除了这些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小七……”
“有没有!”宋七月冷声一喝,“还有没有!”
聂勋的手松开了那张桌子,他站起身来,宋七月瞧着他道,“到了现在,还一定要让我说出来,你才肯说实话吗!”
良久,聂勋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七月的心激烈跳动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方向,她多么希望这是假的,可是能让那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果不是八九不离十,决计是不会来开这个口的。所以,她现在又要如何是好。
这里是一片海域,海风带着潮湿的风,夜里边真是很冷。
宋七月的身体灼热着,因为焦躁和不安,因为痛苦还在滋生蔓延,因为一切都和预期不一样,因为心里的城堡就要开始崩塌,她的声音发颤,“聂勋,告诉我,从前的龙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告诉我!”
聂勋的眼睛一瞬间瞠目,这样的震惊里边,仿佛狂风拍案,那浪能将人击垮,“谁对你说的?”
“谁说的都不重要!我现在只要你告诉我,你和龙源没关系!”宋七月只求一个回答,如果没有这个回答,她真是要发疯。
但是,此刻聂勋却是道,“是楚笑信?是莫征衍!是他们来告诉你的!”
他三番五次的不应,却是到了这一刻,让宋七月心里一阵发空,她颤声喃喃说,“是你……真是你……”
“为什么!”宋七月想不明白,她甚至从未去想过这一点,因为这样的相信,所以没有过半分的迟疑,因为那所有的念头都是要回来,所以根本不会去顾及,因为他是她的哥哥,所以他们是一家人,可是现在,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龙源从一开始就是你名下的,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说明白?还要在这两年来做了这么多,还要把史蒂文从总裁的位置上拉下来,再让自己上位?你做了什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宋七月起身,她喊了起来,“聂勋,你说啊!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小七!”聂勋想要上前,他想要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你不要碰我!”宋七月却是冷声喝止。
这一刻,聂勋竟不敢上前,他看见她的头发在风里凌乱吹散,那通红的眼睛里,仿佛是充血了似的,她痛苦而且挣扎到了极点。
“聂勋,你到底瞒了我多少。”那在一声冷喝后,宋七月却只是很轻的,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诉说。
可是分明,聂勋所看见的,那仿佛是一种信仰,那信仰破灭了似的,她是如此的绝望!
纷乱的一切上演,聂勋动不了,在那夜幕里,最终宋七月奔过他身边疾步离去。
聂勋的手握紧成拳,他一下转身想要追上去,可是他偏偏又是不能够。
只站在这里,看着车灯远离。
那海风吹的人冷到骨子里,那仿佛是谁的心,被伤到了寒心的地步。
……
宋七月回了公寓后,就拿了行李带着绍誉离开,许阿姨刚带着绍誉吃过晚餐,她慌忙问,“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宋七月却也是慌忙的,这么一问,她才想起来,凌乱中道,“绍誉说要去拜拜,我带他去许愿,到那里住两天。”
“许阿姨,你也收拾下东西,我们一起去,等拜完了,我们就走。”宋七月急忙说,许阿姨也是看不懂她为何如何着急,但是也跟着收拾。
于是三人就要出发,眼看着车子开出,绍誉询问,“妈妈,聂勋舅舅不去吗?”
那名字让宋七月眉头紧锁,她踩下油门,“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当天却是像是来不及,又像是逃亡一样,离开了那幢公寓,一路开车前往了那鱼塘会所。
一路往那会所开去,许阿姨陪着绍誉,绍誉在车后座睡着了。等到晚上的时候,宋七月也是抵达了那会所。大概是已经通知过了,所以会所里的经理知道现在这里易主,知道老板来了,立刻来迎接。
那经理姓潘,还是从前的那一位,一瞧绍誉,认出了是莫家小少爷,再瞧宋七月,却也是认了出来,这可不是当年和楚总以及莫总来过几次的那一位,而且还是莫总的夫人,潘经理慌了手脚来。
这天的晚上,宋七月带着绍誉,和许阿姨三人住在了会所的别墅里边。
这一夜,绍誉睡的香沉,许阿姨也要睡下了,临睡前许阿姨来道,“小姐,聂先生打来电话了,我告诉他,我们来拜拜许愿,他没有说什么,就挂了。”
夜里的池塘寂静,三月里边特别的安宁。
宋七月却是睡不着,机票已经定好,再过一天,她就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可是那烦闷压在心头,任是她怎么也睡不着。太多的事情,像是乱麻压了过来。此刻若是有烟,却还是好些,但是她早已经答应过绍誉,不会再抽烟。
宋七月转身,走去绍誉的房间,孩子睡在那里,月光隐约的朦胧里看见他一张小脸格外的安宁。
一如天使的睡颜。
宋七月这么看着,竟然看了一整夜。
……
隔天绍誉醒来,他兴奋不已。孩子到了玩耍的地方,那自然是要疯上一回。这座会所,绍誉并不陌生,他早就已经来过。熟练的成了向导,带着宋七月和许阿姨游转在这会所里。
可是孩子不知道,这里对于宋七月也同样不陌生。
好似每一个角落,都有那曾经似曾相识的身影。
中午的时候,潘经理将午餐安排在临湖的餐厅,这里的餐厅正对着湖心,是最佳的观赏位置,绍誉却是喊,“经理叔叔,为什么这里没有莲花呢?”
潘经理忙道,“小少爷,现在才刚刚四月,这莲花啊,还没有开呢。你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去年六月,莲花开的正是好的时候,这有首诗里边写六月荷花满池塘,要等到六月了……”
莲花?
这湖里有莲花?
宋七月放眼望去,仔细一瞧,这个时节还未到莲花盛开的时候,但是那湖里却是依稀可见春日里开始冒头繁盛绵延的莲叶。
“好可惜。”绍誉这样遗憾道,“如果是六月就好了,这里的湖开了好多莲花,好漂亮的。”
满湖的莲花。
突然,宋七月记起当年在这里,她也是看到过莲花的,可是彼时却是莲花灯。是这里的竹帘升起后,外边的湖景跃然于眼底。是精心布置过的湖面,在湖心中央亮起一朵睡莲灯。
宋七月的眼前好似还浮现起那绿色花萼,粉色花瓣的睡莲,越来越多,仿佛那还寂寥的湖面已经盛开了那一夜的花朵来。
“绍誉,我们快吃饭吧,吃好了妈妈带你去爬山,山上可以许愿吧。”宋七月叮咛道。
绍誉想到要去爬山,这边也不再玩闹了,赶紧的吃饭。
吃过午饭,许阿姨年纪大了,爬不上去,只在别墅里休息。宋七月便自己带着绍誉,两人单独上了山。
山路还是依旧,和从前没有分别,母子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却是爬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都黑了,两人才登上了山顶。
山顶上的神龛小阁还建造着,经过数年还是这样一般。后边这一路,绍誉是由宋七月抱着的走的,孩子实在是走不动了。等上了山,绍誉一下地,又是生龙活虎。
“妈妈,就是这棵树,上次我就是和爸爸在这里拜拜许愿的,爸爸说这棵树很灵的!”孩子跑向那颗挂满了红纸条的许愿树。
其实那不过是一棵平常不过的树,那不过是他们这些商人开在山上为了吸引客人的一项设施,但是此时红纸条挂满了树枝,这样压了许许多多,宋七月抬头望去,却是觉得满目的红。
“妈妈,我们也去拿纸条然后许愿吧!”绍誉说着,拉着宋七月往那神龛小阁走。
究竟要许什么愿呢?这事难住了宋七月,只让孩子决定,绍誉还不会写字,但是“爸爸”“妈妈”和“我”这三个词却是会写了,那纸条上,孩子用稚嫩的笔迹来写。
宋七月到了现在,却也没有别的心愿,只写下“希望绍誉健康快乐”就好。
母子两人将红纸条挂上树枝,孩子高兴的双手合十来拜拜。
宋七月看着那被挂上的红纸条,飞扬而起不断在眼前漂浮而过。
突然,绍誉又是喊,“妈妈,爸爸说每次来还愿,要找到上一次的红纸条,然后拿走,不然愿望太多了,神仙就来不及帮你实现了!”
“那上次许愿的红纸条在哪里呢?”
“我知道,在大师傅那里。”绍誉指向了那神龛小阁。
寻找到管理神龛小阁的大师傅,跟着进了神龛小阁。只见那人从里间取出了个红丝绒的托盘来,这上面却是有册子,完整的压好了一叠红纸条。
“这是莫先生和他儿子的许愿册,请看看吧。”大师傅如此说。
宋七月拿起绍誉的册子,发现只有一张红纸条,上面是不是孩子的笔迹,那时候的绍誉还不会写字,所以大概是让莫征衍代写。
——希望能变成恐龙!
还真是孩子气的许愿,人又怎么会变成恐龙呢?
宋七月笑了,拿给绍誉看,“你是要变成恐龙吗?”
“今年又没变成!”孩子气馁,但是只是片刻,“不过今年也许我能变呢?”
童言无忌即便是没有实现却也没有紧要的,宋七月只将红纸条交给绍誉让他收好。孩子收起,放在了口袋里。但是小家伙侧目一瞧,却是发现那另一本册子,有着厚厚的一摞。
累积了这么一摞,不知道许了什么愿望来,绍誉睁着眼睛,有些眼巴巴的看着,“爸爸许了什么愿呢?”
宋七月也是看见了,那合上的册子,好厚的一摞。怎么会这么厚?不是冤枉只能许一个,为什么他的册子这么厚?
“妈妈,我们悄悄看一下吧?”绍誉动了小心思,扭头朝宋七月道。
宋七月却是摇头,“偷看不好吧?”
“爸爸是自己人,看一下没关系。”绍誉眼馋的盯着不放,今日势必是不看就不罢休的地步,“难道爸爸许愿也想变成大恐龙吗?”
这怎么可能?大人才不会许这样天真的愿望,大概是一些心想事成之类的,宋七月这么想着,绍誉却已经动手去打开了那册子来。
可是一个不小心用了力道,那册子竟是从托盘上翻落,纷纷扬扬间全都坠落在地上,像是散落的雪花。
“啊!”孩子喊了一声,“我把红纸条弄在地上了!”
“没事,我们捡起来。”宋七月便和孩子一起弯腰去捡起,可是这一栖身。
宋七月定住了,因为孩子拿起了一张红纸条在问,“妈妈,上面有你的名字耶!”
宋七月却也是看见了,那上面果然是有她的名字!
是那用黑色颜色的笔墨所写,七月两个字,这样的清楚。
但是很快的,绍誉又是喊,“妈妈,这个也有你的名字!”
“还有这个!这个也是,这个怎么也是?还多啊,为什么每张红纸条上都是妈妈的名字呢?”绍誉喊了起来,然而宋七月已经定在那里。
她的面前,那红纸条已经散乱了一地,像是记忆的碎片一样,这样的触目惊心。
那红色的纸张,墨色的字体,清楚到像是刻进了眼眸里,刻进了心底里面。
却是只有一句话,那一句话忽然让宋七月没有办法去思考。
那所有的红纸条唯独写那一句,他是在问,他不知在问谁,却是问天问地问世上所有的神佛一般。
然而宋七月却是不堪负荷,只在这里,香气逼人,神龛里阴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如同回忆回拢,突然他当年所说的话语悉数跳了出来:我和她约好了,九十九岁的时候要陪她去还愿。
彼时楚烟还在,她说:那为什么是九十九岁?不是一百岁?
因为,因为一百年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早就没了你我。
因为谁也不知道生死,那是人无法去定论的事情,可现在又算是许愿,又算是什么愿望。
什么九十七岁走,奈何桥边等三年,都不过是虚妄的想象。
可眼前,分明是他所写:七月,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