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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兴逸和柯东二人站在院内,夜已凉了,柯东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棉袍。而林兴逸只一袭蓝绸长衫,却浑然不觉,只是静思着什么。良久,似才醒过神来,凝重的神情也稍稍平和。只是在柯东看来,他那魁梧伟岸的背影,竟是一瞬间就苍老下去。
林兴逸回身看向柯东,缓声道:“柯东啊,你愿收养这婴儿,于情于理这都是善事,我本不应出言阻止,只是这婴儿,却与我林家有着颇深的渊源。”
柯东恍然,难怪林兴逸深夜到访,又带来仙家灵药救这婴儿性命,原来竟是有这般关系。心下好奇这婴儿的来历,但见林兴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不便多问,默然立在一旁。
沉默片刻,林兴逸背过身去,抬首望月,凄然道:“这婴儿姓萧,名景阳。其生父萧燕然乃是当年老夫的结义兄弟——萧道信的独子。两个月前,萧燕然被封为征西将军,受命率军征讨蛮夷,有阴邪之人暗中以妖法设伏,武侯战败身亡。两位夫人佟钰、韩湘在麾下部将拼死相护下携武侯一子一女逃往我桐桥城。”说到这里林兴逸已是怒火难抑,双拳紧握,一股逼人的气势霎时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在这冲击之下柯东竟是站立不住,连连后退,脸上满是震骇之色。既是为林兴逸的气势,更是为那婴儿的身份。
桐桥城虽与外世隔绝,但却并非音信不通。在枫林山脉外的枫铃渡,便有林家的外世弟子驻守,且每月都有城主府派高手组成的商队,来往于桐桥城与外世之间。一来是采买些城内紧缺的货物,二来也将桐桥城的一些特产转卖出去,赚些银钱。最重要的却是守护枫铃渡,也避免外人误入山中。外世之人若要进来,须得有他们引路方能避开山中的无数凶险。如此一来,外世的一些情况,城内也是知晓几分的。而近来,武侯殒命于蛮夷之地,三万将士皆埋骨他乡,外世可谓是传的沸沸扬扬,流言四起。柯东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万万想不到这男婴竟是武侯的儿子。世传武侯武艺高强,精于兵法,但性情仁善耿直,从不嗜杀,乃是这乱世中难得的英雄人物。想到这里,柯东回望了一眼身后那依旧透着灯光的窗子,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林兴逸看出了柯东的心思,继续说道:“两位夫人在部将的护卫下一路逃往山外的枫铃渡。一路上追兵不断,原本护卫两人的百余将士死伤殆尽。大夫人佟钰纵然武功高强,奈何刚刚分娩,气血大亏,被人合力重伤。在枫林山脉以西百里外的苗地凤凰城,两位夫人失散,二夫人韩湘及武侯长女萧眠月不知所踪。大夫人佟钰携子萧景阳一路向东赶往我桐桥城。途中险象环生,最终经由枫林山脉东侧的亡灵谷进入,逃至望尘崖上时被追兵赶上。大夫人将孩子交给三名心腹部将带往山内,自己则率剩下的十余名将士守在断魂壁前与追兵大战一场,最终香消玉殒。”说到这里,林兴逸又停顿下来,神色复杂地看了柯东一眼,凄然道:“大夫人生前留下遗言,不愿将这婴儿交由我林家收养,央我在这桐桥城中寻一寻常人家寄养,并且,日后不能告诉他身世。所以,柯东,既然你愿意收养这婴儿,老夫我便在此代其父母重谢了!”言罢竟朝着柯东跪拜下去。
柯东大急,急步上前就要将林兴逸扶起,奈何身子却被一股无形的劲力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急道:“二公子快快请起,这可万万使不得。”林兴逸郑重地叩首三次方才起身,柯东顿觉身子一轻,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情异常激动,道:“二公子,我柯东对天发誓,定将好生待这婴儿,断不会让他受丝毫委屈,不然,天打雷劈!”林兴逸将柯东扶起,“柯东,你的品性我是知道的,将这婴儿托付于你我也甚是心安,大可不必发此重誓,只是,老夫还有一个要求。”
“二公子请讲,我定当竭力去办!”柯东脸色变了变,肃声道。林兴逸看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道:“这孩子名萧景阳,你可唤他景阳或另取一乳名,断不可更改了他姓名!”柯东先是一怔,随即释然道:“无妨,他本是武侯之后,皇族贵姓,小人岂能自作主张将他更名易姓,今后便唤他景阳。”
林兴逸长出一口气,道:“既是如此,老夫这桩心事便算了了,夜色已深,不便再做叨扰,老夫告辞!”言罢便转身出了院门,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仍透着昏黄灯光的窗子,默然离去,不过数次呼吸间便在夜色里隐去了身形。
柯东推门进屋,忽听得东厢屋内似有响动,疑心之下叩门道:“爹,你可是醒了?”屋内沉寂下来,片刻后,传来老爹沧桑的声音:“东子,你做得对,天色不早了,去歇着吧。”想来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柯东进了西边侧房,柳英依旧未睡,正为萧景阳赶制着过冬衣物,二人在院内的对话她也听了个大概,也不多言,只轻声道:“东哥,你放心,我定会做一个贤妻良母的,照顾好景阳和咱们的孩子。”柯东心生暖意,挨着柳英在榻边坐下,轻声道:“英妹,苦了你了。”
柳英面色一红,低语道:“不,能做你的妻,便是辛苦些又如何?哪怕是流落街头,吃糠咽菜,行乞度日,心里也是甜的”
风,轻轻吹起,月光徜徉而下,夜色安好,一如经年的旧时光在回忆里静静安睡的模样。
三更,月落。桐桥城西南,城主府后花园。
檀溪畔,水声潺潺,空气里氤氲着一股清幽的异香。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负手而立,长发如瀑,玄衣如墨。袍袂随风飘摇,端的是一副潇洒出尘的模样。
林兴逸匆匆进了后花园,寻得那男子,急步上前,躬身施礼道:“见过前辈。”那男子回过身来,星夜之下,一双黑眸愈显深邃,眉目俊朗,英气勃发,偏生气度却深沉内敛,没有丝毫锋芒,只有一股中正平和之气。“不必多礼,起来吧,那婴儿怎样了?‘声音深沉浑厚。林兴逸道:”晚辈已让他服了‘离殒丹’,性命无忧,还多谢前辈赐丹。”那男子淡淡说道:“好,如是一来,也了却我一桩心愿。”话锋一转,问道:“佟钰,当真不愿让他修真?”林兴逸轻叹一声:“是,钰儿在留下的玉瞳简里说道,只望他平平淡淡的做一凡夫俗子,生老病死,不愿他涉足修真此等逆天之事。也正因如此,才不愿我收养他。”
那男子微微皱眉,“钰儿这又是何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逃不掉的。又岂是人力所能改变?且看他的命数吧。只是不知他心性如何,你要多加留意,好生教导。”
“是。”林兴逸躬下身去,恭敬地行了一礼,似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前辈,此次事出蹊跷,为了安全起见,是否把城中通往外世的路给封了?城中也要加强戒备才好。”
那男子摆摆手,道:“不必了,这段日子我便住在紫竹轩,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敢在桐桥城地界上撒野。你传信给外堂,日后我仙陵弟子,与苗疆巫蛊一脉,不共戴天!”说完,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林兴逸,吩咐道:“明日你便差人将这块翡翠叶给景阳送去,取他一滴精血与之融合即可。”
林兴逸接过玉佩,行礼告退,那男子的身影,在夜色里也越发的模糊起来,终于消隐不见了。
静夜无声。苍穹上的璀璨繁星,终也沉沉睡去。那不曾老去的时光,可也曾记得,哪一瞬的沧海桑田,改了谁的命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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