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性子沉静,也不怎么喜爱争执。这样子的姑娘,大约也是不爱跟人交心。不过这样子的性儿,却也是不容易将人得罪。元月砂跟她相处得久了些,总会磨出一些个不深不浅的面子情。
彼此之间说话,也是顿时显得亲近一些了。
元月砂今日换了崭新的衣衫,衣裙是淡绿色的绸子剪裁而成的,那衣摆之下,绣了一朵朵的白色牡丹刺绣。她双耳带着一双米粒大小的白玉切成的白玉兰样式耳环,手腕上戴着羊脂玉镯子,发间一枚流苏梅花钗。一身素净,唯独发间流苏钗上镶嵌了一枚红宝石。这样子一瞧,倒是分明有了些素里胭脂的明艳味道。
元幽萍不动声色暗中打量,心里不觉啧啧称赞。元月砂这样子一打扮,果真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她年岁尚幼,尚未长开,也是不知晓当真长大,会是何等美貌的人物。
这京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自然是要属苏大小姐和贞敏公主。
然而元月砂比之,虽姿色逊色一筹,却也是个极美的人物。只不过前头有两个这样子美人,反而没那么出风头。元幽萍甚至觉得,加之元月砂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风韵,便是那两位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也不见得比元月砂强。
想到了这儿,元幽萍内心难免也是微微有些酸意。
她不似元蔷心,不怎么爱争奇斗艳,可饶是如此,却也毕竟是个打小就尊贵的元家长房嫡女。元幽萍心中略叹了口气,瞧来自己资质,确实也是逊色一筹。只不过元幽萍向来也没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就算是那北静侯萧英,元幽萍也只觉得淡淡的,并不能如何的上心。正因如此,她也不似元蔷心那样子嫉妒恼恨。
故而这些日子,她虽然终不可能当真和元月砂心里亲近,面上却也是过得去。
可是如今,元幽萍却分明添了一桩心事。
她垂头,心思起伏,轻轻的抚摸手腕间的镯子。
耳边却也是听到了元月砂说道:“幽萍姐姐,你这一双镯子,倒是切得极好。”
元幽萍今日也是费心打扮,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手腕间那一双镯子,雪白玉料里面透出了浅浅的翠色,宛如翠华撒入了白雪里面。
元幽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你若喜欢,我送你一枚,换了你的镯子,我们姐妹两个,一个戴一枚,交换着戴。”
元月砂抿唇一笑:“君子不掠人说好,我瞧还是让两枚镯子都安安稳稳的戴在了姐姐的手腕上。我若戴了,心里也不安。”
元幽萍也很是喜爱这双玉镯子,方才她不过是说一说,并不是真心的。
元月砂不肯要,她也松了口气。
元幽萍又恐元月砂觉得自个儿小气,旋即说道:“妹妹这一身打扮虽然很好,就是素净了些。”
她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珊瑚链子,替元月砂戴上:“今日我饰物戴得多了,瞧着有些花哨,就劳妹妹替我戴戴这项链,那就感激不尽。”
元幽萍很会说话儿,明明也是赠物给元月砂,可是偏生却也是说得好似元月砂帮了她好大的忙一样。
元月砂也并没有退却,那珊瑚项链戴在元幽萍脖子之上时候只是寻常,可是如今元月砂戴了,却仿佛将些个艳光映衬在元月砂的脸蛋之上,平白增加了几许的幽艳。
不知不觉,也是到了皇宫,下了马车,这些娇女被宫人领入专门安排的休憩之所。
那年长一些的女子,都去了周皇后的未央宫,陪着皇后娘娘叙话。
年轻些的姑娘们,都送去了碧玉殿,稍作歇息。
元月砂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龙胤的皇宫,只觉得除了大了些,似乎也是没有特别的感觉。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豫王百里炎的府邸。
百里炎的豫王府自然不能与皇宫比高大宽阔,可其中奢靡的布置,似连这龙胤宫殿也是远远不如的。如此肆无忌惮,足见百里炎野心勃勃,在龙胤权势极大。
而元月砂所认识的百里炎,更是个狡诈多智,心计狠辣的人物。
和这样子一头猛虎周旋,自然是需要劳心劳力,费尽心思。
元幽萍不动声色的打量元月砂,这位南府郡的二小姐应该还是第一次踏入皇宫吧,却居然如此泰然自若,竟然没什么紧张之情,担心之意。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够天赋异禀,生来就如此聪慧沉稳。
正在这时候,一道略略含酸的嗓音却也是响起来:“大姐姐,如今你有了别的好妹妹,便将我这个堂妹不做理会了。”
说话的女郎正是元蔷心,她面容娇嫩,脸颊之上却流转了一缕含酸之情,不喜之意。
那双眸子落在了元月砂身上时候,更是充满了浓浓的嫉妒。
元幽萍瞧在了眼里,心里叹了口气,却不觉一阵子的心烦意乱。怎么今日,元蔷心也是入宫来闹腾了?
原先元蔷心刁蛮,处处跟元月砂过不去。
元老夫人干脆做了主,不允元蔷心出去,只拘在家里面。
这些日子,元蔷心倒是极会卖好,显得是贤淑乖巧,又在元老夫人跟前说好听的话儿,又给元老夫人抄经。加之二房的陈氏,总在元老夫人使力。元老夫人终于还是解了元蔷心的禁足,让元蔷心出来交际。
元幽萍也理解祖母这样子做法,总不能拘着元蔷心一辈子,那样子元家二房也是会有一些个想法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元蔷心最后还是得到了元老夫人的宽恕,得以现身人前。只可惜元蔷心的乖巧,无疑是假装出来的。
如今只要元老夫人不在身边,她分明也是故态复萌,做出了尖酸刻薄的样儿。
那脸上嫉妒的表情,分明是藏都藏不住。
“二妹妹说哪里话,咱们打小就交好,这情分也是不会变的。”
一边这样子说着,元幽萍却也是不觉伸手,轻轻的拢住了元蔷心的手掌。
元蔷心却轻轻的抽回了手,冷笑:“叫我二妹妹,南府郡也还有个二小姐。如今满京城都呼她叫元二小姐,生生将我给比下去了。元家有两个二小姐,那可怎么算?”
元月砂轻柔的福了福:“蔷心,是我的不是,我向你赔个不是。”
元蔷心原本想着要跟元月砂吵,可元月砂偏偏不跟她吵。
如此一来,反而显得元月砂好似一团棉花,硬生生的一拳锤过去,反而是使不上什么力气。
元蔷心有些急,她好不容易出来,如此心心念念,就是为了斗元月砂这个狐媚子。如今这狐媚子连范夫人都斗倒了,谁都知晓祖母偏心,而北静侯府对元月砂的印象也是极不错。虽元月砂还假意清贵,可瞧这样儿,或迟或早,都是会嫁入那北静侯府,嫁给萧英。
这也是元蔷心断断不能容忍的。
这一次出来,她就是要毁了元月砂这段好姻缘。
她花了重金,买通了北静侯府的下人,知晓过一会儿萧英会过来。
所以如今,元蔷心干脆如此尖酸刻薄,刺激元月砂。
只盼望能激怒元月砂动气,跟自己闹,跟自己吵。
然后,自己再趁机跟元月砂动手,元月砂必定是会还手。这样子一来,元月砂的丑态,萧英也是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到时候,自己再委委屈屈的哭诉,说是元月砂先挑衅先动手,一切都是推到元月砂的跋扈上面。如此一来,元月砂也是什么都不能说。更不必说,她还找挑到了个帮衬的。而这个帮衬自己的,必定能替她证明,是元月砂欺辱自己。
皇宫之中,竟然让元月砂动了手,如此这般,传遍了整个京城,元月砂的名声定然是会被毁了去。到时候,北静侯府再怎么样,也不能娶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这元月砂,绝对不要想着,顺顺当当的嫁入北静侯府。
元蔷心狠狠的咬着牙关,竟似咬得牙都快要碎了。
可偏偏,怎么也是没想到,元月砂居然是这样子软绵绵的,逆来顺受的样儿。
瞧来,竟似不敢与自己相争,料来是第一次踏入皇宫,居然是被吓破了胆子,故而也是不敢如何言语。
总不能元月砂瞧着温温柔柔的,自己上去扭打,如此一来,声名尽毁的可是自己。
元蔷心却也是不依不饶,非得要从鸡蛋里面挑出骨头出来。
她就不信,元月砂当真是个泥捏的菩萨,怎么都不会生气。
纵然是个泥菩萨,她便是不信,自己不能挑出三分火气。
“大姐姐,你只恐没见过这般虚伪的人。这面子上,做出这么伪善的样儿,可是实则呢,这心里弯弯道道也是不知晓有多少。你来咱们元家,不就是为了抢东西。你一个南府郡的丫头,什么都没有,所以绞尽脑汁,尽是想要抢别人的。你若不想别人叫你元二小姐,大可跟别人说清楚,却偏生在我面前装作一副很委屈的样儿。这样子楚楚可怜的姿态,却也是拿来给谁瞧呢?我却也是瞧不上。”
元月砂仍然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儿,并没有因为元蔷心这样子的话而动怒:“若蔷心妹妹想要,我如今自可以去跟这里每一个人说,让她们为了让你欢喜,不称呼我做元二小姐。”
仿佛元蔷心让她做什么,她都甘之若饴,甘愿如此。
可饶是如此,却也是让元蔷心为之气结。
倘若当真让元月砂如此,那么便是会让所有的人知晓,元蔷心是何等跋扈。
元蔷心顿时气恼:“元月砂,你的心计可谓是狠辣,如今你便是想着,让那所有的人知晓我是跋扈无礼,竟然是做出这样子的事情?”
元月砂也是委屈无限:“我只是想让妹妹欢喜,却也是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让你生气。”
她脑袋轻轻的垂着,眼底却也是不由自主的流转了那一缕清润幽光。
竟似隐隐有些嘲讽的味道。
正这样子说着时候,御花园中稍稍有些了动静,却也是一堆妙龄女郎簇拥着贞敏公主盈盈而来。
贞敏公主身为宣德帝最宠爱的公主,自幼便是受尽了宠爱,千百爱惜,万般疼护。而她不但容貌美丽,而且在这样子的娇宠之下,竟没有养出什么骄纵的性子,亦越发显得难得。如今御前比武,专门挑的是少年的儿郎,有品阶的武将,谁都知晓这是给贞敏公主御前选婿。而这样子的恩宠,历来的公主也是极少有的。
一时之间,贞敏公主可谓是风头无二,极为耀眼。
而今日她身着淡绿色宫装,裙摆上绣的是贞敏公主最喜爱的白昙花,领口一串明珠,更衬得脸颊粉嫩,娇艳欲滴,美艳不可方物。任谁是瞧见了,也是忍不住浮起了一个念头,眼前少女无愧为龙胤最尊贵的女郎。
可谁也是没留意到,这年幼的少女眉宇之间却仍然有那几许淡淡的青涩。她掩饰得极好,举止也是极为恬淡,可贞敏公主未必便是十分快活。
然而元蔷心眼珠子一亮,竟似看到了让她极为欢喜的事情。
元蔷心更忍不住娇滴滴的说道:“月砂姐姐,你瞧今日,贞敏公主这一身衣衫,可是与你的十分相似?”
她嗓音不大,可也不小,周围的人都是听到了,无不纷纷望过来,目光在元月砂和贞敏公主之上逡巡。
要说相似,那也是并不如何完全相同。
那刺绣的花样儿,乃至于刺绣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一个是牡丹,一个是白昙。
只不过都是淡绿色料子,白色花朵,乍然一看,是有几分相同的。
贞敏公主也是认出了元月砂,不觉微微有些尴尬。
这撞衫不撞衫儿的事情,贞敏公主并不如何计较,也不如何在意。
她只是不喜欢看到元月砂,想要离得元月砂远一些。
就算是看到元月砂,贞敏公主也是会很不舒服。也许母妃很喜欢元月砂,乐于跟元月砂如此的合作。可是贞敏公主却是并没有这样子的热情,甚至觉得这些事情很是无趣。
想到了这儿,贞敏公主却也是不觉眉宇间流转了几许淡淡的不悦之色。
而元蔷心却也是分明错认了这样子的不悦之色,她顿时显得有些兴奋,咄咄逼人:“元二小姐,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贞敏公主何等尊贵,金枝玉叶,最尊贵不过的人物。试问整个龙胤,又有哪个姑娘能将贞敏公主给逾越了去?可是偏生你却也是不知晓好歹,居然故意如此无礼,这一身衣衫,居然是故意撞上了贞敏公主的。你自然是知晓,今日的御前比武对贞敏公主是极为重要。可是你偏生,故意招惹这么些个晦气。”
她这样子一说,周围留意的人却也是更多了,周围的人不觉窃窃私语。
无论元月砂是不是故意的,可是这样子衣衫忽而就撞了,多少有些兆头不好。
平时贞敏公主虽然是并不爱计较,可是如今,说不准这心里面也是会有一些看法的。
贞敏公主如今回过神来了,她是个冰雪心肝的人,自然也是瞧得出来,这元蔷心是拿自己这个公主当枪,拿捏元月砂。
贞敏公主秀眉轻拢:“区区小事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元月砂更福了福:“容月砂换了这一身衣衫。”
元幽萍脸色变了变,元蔷心更是咄咄逼人:“可笑,你如今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儿给谁看,这故意为之,去换衣衫,是要别人觉得贞敏公主欺辱了你,委屈了你,逼迫了你不成?你故意做出这么一副楚楚可人小白花的脸儿,却给最高贵的公主脸色看,元月砂,你果真是有心计。”
她就是要在人前,撕破元月砂那故作可怜的嘴脸。
这么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最可怜了,元蔷心非得狠狠撕碎了不可。
就在这时,元蔷心眼波余光轻扫,瞧到了一道令她魂牵梦萦的男子身影。她的那些个银子,花得也是值得,萧英果然是来了这儿。元蔷心眸光一亮,盈盈向前:“北静侯,你瞧元月砂和公主一身穿戴相似,可是能及得上公主十分之一?”
萧英眉头轻拢,有些不悦。
别人目光凝聚在萧英身上,谁都知晓,元家想要将元月砂嫁入北静侯府。虽然元月砂人前口口声声的不嫁,却也总是难以令人信服。
如今萧英在这儿,他对元月砂的看法,却也是无比的要紧。只瞧萧英对元月砂是否维护,就能看得出来,萧英乐意不乐意元月砂嫁过去。
贞敏公主瞧见了萧英,却忽而轻轻的垂下头去,下意识的捏紧了手帕。
萧英淡淡说道:“蔷心小姐说笑了,米粒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相信她也并不是故意的。”
旋即,又补了一句:“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他虽不见得对元月砂有什么恶感,可是自热而然,有些个高傲姿态的。
正因为他对元月砂并无恶意,那种瞧不起却反而是货真价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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