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让那周家姑娘知晓是我算计她。她,她定然会觉得运气不好才被人见着。女儿,女儿不会连累母亲的。”
赫连清素手轻轻的放下了茶盏,却不觉皱起了眉头:“纤儿,你可知你当真令我失望之极。麟儿和你是一胞所出的兄妹,如今处境不顺,只怕是不能承爵。而母亲近来失宠,连那治家之权也被个小妾占了去。你不思帮衬兄长,也不思为母亲谋算,却一心一意,因为百里冽不理睬你含酸吃醋。你如何不想一想,当年我费尽心思,用尽手腕,力争上游,才让你锦衣玉食,身份高贵。难道你要好似那些庶女一样,战战兢兢,不成人样?若没母亲为你筹谋算计,纤儿你如何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咱们母女之间,原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百里纤垂泪:“女儿知道错了。”
赫连清冷笑:“起来吧,地下凉,快些起来。你身子骨弱,跪坏了可就不好了。”
百里纤盈盈起身,举帕擦泪。
“好在这一次,你也不算是瞎闹腾。为娘在你计划之上添了几笔,那是必定能让百里冽身败名裂,元月砂万劫不复。瞧谁还跟我儿争爵位,还有谁在老爷跟前作妖。”
赫连清唇角含着一缕冷笑,一双眸子之中更是流转了缕缕妖色。
她披荆斩棘,诸般算计,方才能用如今这一切。任何人要夺走,她都是决计不允。
百里麟张口要对付元月砂,可赫连清又如何舍得。
自己这个儿子,是如美玉一般人物。这些后宅之事,赫连清实在也是不忍闹到了自个儿的儿子身上。
故而今日,自己便是要将这些绊脚的东西生生毁了去。
百里纤闻言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愕然。她不自禁的想到了百里冽,母亲有所算计,百里冽岂不是也涉及其中?可是,可是百里冽素来便是不理睬她,对她这个妹妹是极冷淡的。若是得不到,倒不如生生毁了去。
想到了这儿,百里纤到了唇边的话儿,却也是不觉生生咽下去。
而此刻,藏经阁之中,周玉淳面颊染上了一层红晕。略一迟疑,周玉淳盈盈到了百里冽跟前,欲语还羞。
百里冽不易察觉的轻拢眉头,心里隐隐有些不悦。这几日他已然是尽力避开周玉淳,想不到周玉淳居然仍然是这样子的不依不饶。若是平素,周玉淳的痴缠,不过是小姑娘的花痴。可是如今,周玉淳已然定亲,如此纠缠不休却也是自误误人。
百里冽手指顿了顿,却没有抬头,仍然沙沙写字,抄写经文。
“阿淳,你来这儿瞧我,于理不合。”
周玉淳双颊微微发红,宛如染上了一层红彤彤的胭脂。
“冽公子,想来你也是知晓,如今我已然是定了婚事了。”
百里冽嗓音清润如流水,竟似有淡淡的空灵之意:“这很好啊,阿昕性子简单,和周姑娘配得很。他身份尊贵,又是豫王世子,脾气也是没有传闻之中古怪。你对他温温柔柔,他也会对你和和气气。”
他的字如嗓音一样,端正而清灵。
似连抄写的佛经,也是多了几分灵性。
周玉淳又是痴迷,又是失落,不觉轻轻擦去了面颊上的泪水珠子。
“冽公子,我知晓你与豫王世子交好。所以,才这样子待我。可是你应当知晓,我心里面只有你的。打小,我便喜欢你。我见你的机会也是不多,每一次相见,我都是对你神魂颠倒。我打六岁开始,第一次见到你时候就知晓,除了你,谁都不会嫁。”
百里冽不动声色:“周姑娘,你回去吧,方才你说的话儿,我当没有听到过。”
周玉淳不觉摇头,泪水盈盈:“阿冽,别人都说我这个周家的嫡女,比谁都幸福。就算是皇宫里的公主,也是没我受宠。可是谁又知晓,这些统统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就好像是笼中的鸟儿,一点自由都没有,连自己嫁给谁,都不能顺遂心意。事到如今,我更不想任人摆布,一生一世做个傀儡。我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区区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的话,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是有些难以启齿,周玉淳微微犹豫,还是开了口:“我想过了,父母平素对我千宠百爱,可是心里面不见得真疼我这个女儿。在他们眼里,家族脸面,权势联姻,都比我这个女儿的幸福要要紧得多。所以,我宁可抛开一切,什么都不要,要与你私奔,和你永永远远的在一起。我收拾了细软,安排了马车,我们现在就偷偷走。葵花会为我们遮掩,一时之间,谁都不会知晓。”
说到了这儿,周玉淳眼睛里流转了难以言喻的兴奋,双手按上的桌几。
躲在后边偷听的元月砂也呆了呆,还以为周玉淳今日前来叙述衷情,料不到周玉淳居然这样子大胆子。
就算是百里冽,也是不觉怔了怔。
他笔锋微微一顿,在雪白的宣纸之上落下了一团污秽。
此处清凉的抄经所在,也似乎因为周玉淳的到来,卷入了一缕燥热。
百里冽蓦然有些烦躁,轻轻的放下笔,将写坏了的一卷纸揉成一团扔了。他感觉双颊微微发热,大约也是因为被周玉淳搅乱了心绪的缘故。
自己是利用过周玉淳,可是却从无许诺过什么。周玉淳已然定亲,偏偏却这个时候到来,分明是给自个儿沾染了若干麻烦。
百里冽精致的容貌却一派淡漠,隐去了自己飘摇不定的心绪。
他淡淡的说道:“阿淳,我又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跟你私奔。”
周玉淳却是呆了呆:“冽公子,不是的,你是喜欢我的。唯独私奔了,我们两个人才能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呀。”
百里冽内心蓦然浮起了一缕怪异。
他不知道周玉淳为何会笃定自己喜爱她,自己对周玉淳虽谈不上如何冷漠,却从无私相授受。可周玉淳被家中逼婚,想到了自己,甚至打点细软决意私奔,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笃定自己也是喜爱她的。
这样子的感觉,自然不免让百里冽隐隐有些不快,那种淡淡的别扭,更有些令人恶心。
周玉淳却不这么想,她容色一片决然,非得要百里冽承认是钟情于她的。打小周玉淳便养得娇贵,无论什么,都是唾手可得。无论周玉淳想要什么,只要她乖巧、善良、真诚,那么那样东西就会轻轻的出现在她面前,并且属于她。唯独百里冽,是多年来求而不得的东西。而这一次周家为她定下的婚事,是人生之中第二次忤逆心意之事。一向对她千依百顺的家人,这一次却怎么都不肯如了周玉淳的意。
一个女子,若痴慕一个男子,当那男子也稍露温柔,这个女子自然也是不免幻想这个男子也垂青于她。更不必说,当周玉淳遇到自己不喜欢的婚事,更是渴望心上人也爱慕自己,带着自己脱离这个牢笼,摆脱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这样子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甚至只需稍稍得人唆使,便是不由自主的相信。
周玉淳这些心思,原本是大逆不道的。正因为如此,她也只能偷偷与百里纤和婢女葵花倾述。
在她们柔语款款之下,却令周玉淳不可遏制的相信,百里冽是对她有意的。只不过碍于礼数,自惭身份,迟迟不能表白。
如今周玉淳更好似捧着心意,小心翼翼将手中珍宝捧到了百里冽跟前,只盼能得百里冽的垂怜。
可这样子的梦境,在百里冽跟前却被生生打破。
“周姑娘,我并没有想过永永远远和一起,更是没有喜欢过你。若有什么举止让你误会,却也是我的不是。只是,却盼望你再不要提这件事情。聘者为妻奔者妾,你也是不必自误误人。”
百里冽的容色并没有周玉淳幻想之中的温柔,反而掠动了异样的冰冷。而这样子的冰冷,却是击碎了周玉淳的少女芳心,让周玉淳一阵子茫然羞惭。
怎么会这样子,她抛下了自尊,舍弃了一切,宁可家人都不要,背负了一切污秽。可偏偏百里冽却没有丝毫的感动,居然是对她说出了这样子的话儿。
怎么会这样子,百里冽应该是喜欢她的。
“你怎么会不喜欢我?你怎么会不喜欢我?若是不喜欢我,为何在北静侯府,那样子的跟我说话儿,言语那样子的温柔?我为了你,宁可得罪姨母,为你偿还恩情。阿冽,你应该喜欢我的呀。”
百里冽抿着唇瓣,却并没有回答。
周玉淳的眼泪盈盈,痴缠不休,这非但没有让百里冽有丝毫的感动,反而隐隐有些不耐。
这个女子自以为是,不过是陷入了痴障而已。
周玉淳得不到百里冽的回应,一时之间心尖竟然升起了一缕的怨恨之情。
“百里冽,你不肯承认,可是因为你贪图富贵,爱慕权势,所以才这样子的待我?明明是喜爱我的,却怎么都不肯认。我知晓,因你母亲是海陵女子,你便想着出人头地。可是阿冽,其实比起那荣华富贵,这真情才是最为难得的。”
周玉淳自以为是了解百里冽的。
自打周玉淳踏入这房中,百里冽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总是温润和和气的。可是如今,百里冽一双眸子忽而添了一缕淡淡的戾色,一闪而没。
他知晓这些京城里的人是如何议论只的。
纵然是面上不说,可是私底下却会议论他的出身。只说他母亲是海陵蛮女,不懂礼数,且水性浅薄,所以才会被逐出宣王府。后来更是不明不白,死在了外边,也是不知晓怎么死的。
就连眼前这个痴迷于自己的少女,内心深处未尝不是拥有些个优越感的。
百里冽瞧着眼前这张天真痴情的面容,蓦然升起了一缕难以言喻的厌恶。
似恨不得撕碎了眼前这张脸蛋,让周玉淳也体会一二,什么才是真正的痛楚。
“阿淳,瞧你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说得好似泥土一般,竟半点不稀罕的样儿。你是富贵乡的温柔花,打小就没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委屈。你可曾为自己赚过一餐饭,织过一件衣?你以为的委屈受穷,不过是自以为是罢周玉淳唇瓣动动,却也是欲言又止。
可百里冽这样子聪慧绝伦的人,自然猜透了周玉淳心中说想:“你必定想着我若随你走了,抛弃了荣华富贵种种俗物,你的衣食住行,穿戴吃喝当然落在我的身上。你肯随了我,是天大的福气,好了不得的牺牲。我若不能照顾于你,岂不是不算男人。”
周玉淳觉得委屈,她不知道百里冽为什么说得这样子不好听。
这本来是一桩浪漫动人的事情,可是让百里冽一说,却是另一种味道。
“阿淳,你必定想着私奔后的日子,不过是吃的没有以前精细,穿的没有以前好看,丫头没以前聪慧伶俐。可你上头没有长辈管束,下面不必应酬那么些个亲戚俗物。每日只需谈情说爱,悠闲过日子,自然是如此让你向往了。你有没有想过,从此以后,你便做个商妇,整日打理茶米油盐,应酬的都是乡野村俗。面对芝麻小官的太太,也是需要卑躬屈膝。绫罗绸缎,美玉器物,人前是不能穿戴。如今你是人人奉承,可到那时候却被人挤兑轻蔑,抬不起头来。而你一个从来没受过闲气,些许委屈都没受过的周家嫡女,可是受得了?”
周玉淳吃吃说道:“商妇?”
“是呀,难道你从未想到,离开京城,我便再不能做官。便算假造户籍,也经不得官府深究,躲躲藏藏的,也只能做个商人。以后只能仰望那些如今跟你说话的姑娘,从此云泥之别,遥不可及。”
百里冽玉色的眸子浮起了浅浅的讽刺:“不过你说我贪恋富贵,爱惜权柄,其实一点儿都是没有说错。想不到,你居然是了解我的。阿淳,我这辈子只盼望爬得很高很高,让别人都高高仰望,决不能轻蔑于我。若周姑娘觉得汲汲于权势实在是庸俗污秽,应该离我远一些。”
周玉淳不可置信的瞧着百里冽,实在没想到百里冽居然是会这样子说。
百里冽年纪尚幼,却实在是有一股子淡淡的出尘之气。就是这样子的谪仙一边的风韵,才让周玉淳为之迷醉,贪恋其中。
周家是个大家族,周玉淳也有很多亲戚。逢年过节,那些亲戚奉承迎合,丑态倍出,不过是为了得些许提携,沾染点富贵气。从小道到,周玉淳见得多了,只觉得这些追求富贵之人的庸俗嘴脸,实在是令人作呕。
她的夫婿,应当是百里冽,是宛如仙人,点尘不染的人物。从小到大,百里冽就是周玉淳一个美梦。
可是如今,伴随百里冽锋锐的言语,周玉淳的梦也好似就这样子碎掉了。
她已然是心痛如绞。
可百里冽却仍然毫不客气,再给予重重一击:“不过我不肯跟你走,跟我贪恋富贵也没什么关系。从始至终,我根本没一点喜欢过你。周姑娘,我对你客客气气的,是因为你是周家的嫡女,皇后的心肝。不对你客客气气的,难道还能给你摆起脸色?你也知晓,我出身尴尬,母亲微妙,虽然是宣王府的嫡长孙,却没这个资格在你面前张狂。我非但没有喜欢过你,有时候见到你,还觉得十分的讨厌。如今,阿淳你可明白了?”
百里冽说的话儿,宛如春风一样子的温柔,可是那些言语,却宛如剧毒的刀刃。
一刀刀的,生生割破了周玉淳所有的尊严,让周玉淳受到了一生之中从没品尝过的羞辱。
少女娇艳羞涩的脸颊已经是变得苍白,周玉淳好似喘不过气来,颤声说道:“你,你——”
婢女葵花更忍不住呵斥:“冽公子,你总算是宣王府出身,为何说话这样子刻毒,全无分寸?”
面对一个奴婢的指责,百里冽却并没有什么愠怒之色,反而不觉微微一笑:“若不说得明白些,又怎么能阻止周家阿淳自作多情?”
周玉淳身躯狠狠一颤,大滴大滴的泪水珠子落下来。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百里冽确实不喜欢她,并没有半点爱意。
百里冽唇角浮起了一缕冷笑,却蓦然觉得脑子一阵子晕眩。
他冷汗津津,眼前一黑,却不自觉伸手按住了几面。不知怎么的,小腹一股子火热涌了上来,让百里冽玉色的双颊竟似染上了一股子极艳丽的绯红。
周玉淳从小到大从来没遭受这样子的羞辱,她原本应当拂袖而去,转身就走的。却不知怎的,双脚竟好似生了根,迟迟不能动。
如今眼见百里冽身子有了异样,周玉淳更下意识伸手去扶。
却听见啪的一声,百里冽竟生生拍开了周玉淳的手掌。
周玉淳的手掌僵在了半空,脸颊之上有缕缕委屈,更有绝望与不甘。她明明知晓百里冽绝非自己所期待的谪仙人物,却情不自禁的,犯贱。
便是在这时候,婢女葵花却跪了下来,哭泣:“是葵花不是,自作主张,知晓小姐喜爱冽公子,为了让小姐顺遂心愿,故而,故而茶中下了些药,是,是催情用的。”
周玉淳吓了一跳,而百里冽一双眸子却也是不觉染上了火焰。
百里冽恶狠狠的想,这丫头当真是在说谎,这是绝不可能的。他素来小心,也没沾染寺中的茶水。可是如今,自己的身躯确实渐渐开始变得滚热的。其实方才他也微微有些晕眩,却并没有想得那么多。
他死死的捏紧了手掌,掌心生出了缕缕的痛楚。
而那眼前,却渐渐有些模糊。
周玉淳却呆在了当场了。她瞧着有些失态的百里冽,面上不觉流转了种种情愫。她忍不住想到百里冽方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从小到大,自己还没有什么东西这样子想得到而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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