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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吼出口,流渊震得顿住了脚步,容昭更是浑身僵硬,难以置信的看着双脚陷入泥淖趴在地上的燕宸。她眼睫沾着泪水,双手都是血,表情决然带着几分近乎绝望的崩溃。
“你还愣着做什么,救他啊。”
“是。”
流渊连忙到处去找木棍或者藤条。
“鸢儿…”
容昭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的唤着她的名字。
燕宸努力想要撑着站起来,然而这一动,双脚更是下陷大半。她半夜策马而来,再加之后面和那些杀手厮杀,又寻找了几个时辰,早已体力透支。这一下陷,便再也没力气动了。
“容昭…”
容昭惊得面色一白,慌忙道:“鸢儿,你别动,千万不要动,我来救你。”
他心急之下忘记自己比她情况更惨,稍稍一动,泥石流便淹至他的肩膀。
“不要——”
燕宸更是惊骇,“你不要动,等着流渊回来救你…”
两人都陷在泥石流中,中间就隔着几寸的距离,只要伸手就能够着对方。燕宸在岸边,容昭则是在腹地泥石流较深的地方,动弹不得。
燕宸咬了咬牙,抓着地上的草,慢慢直立起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下沉。
容昭惊恐的大喊,“鸢儿,你干什么?”
燕宸抬头看着他,对他露出安抚的笑容,“你别担心,我没事。”
“鸢儿…”容昭眼神动容,“你为什么要来?呆在城中才是最安全的,哪里有大军,有暗卫,没人能伤得聊你,你…”
“是,城中最安全。所有人都在城里,可唯独没有你。”
容昭怔住。
燕宸颤抖着唇瓣,泪水从眼眶里滑落,颤巍巍如风中抖动的落叶。
她张了张唇,哽咽道:“要攻克滇京不在乎这一朝一夕,你为何要以身犯险置自己性命于无物?”
“我…”容昭低垂着眼睫,道:“我想早些帮你达成心愿。滇京城破了,接下来未禾、中山郡、中阳…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一路南下,最多一个月,就能占领大燕一半的国土,士气高涨,军资充盈。还有…你或许还不知道,你舅舅早已投靠苏陌尘阵营,就算知道你的身份,他也不会出手相助。所以我们必须在他到来之前,抢占滇京,守住要道,才能震慑你舅舅的大军。也只有我亲自出马才能引他们打开城门,所以…”
“你这个傻瓜。”不等他说完燕宸就声嘶力竭的打断他,“容昭,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
她含着泪,几乎是哭着大吼,“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傻瓜,蠢货,白痴…从一开始我就在利用你。从九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利用你。我拉着你离开是我不想回宫,宫宴上我利用你逼婚苏陌尘。我去给你送行,劝你收敛锋芒离开丘陵城,也是希望你因此而对瑶姐姐多有照顾。三年前你来看我,我故意与你走得近,也只是因为…是因为我想激怒苏陌尘的醋意,我想知道他是否在乎我…”
她嘶哑着,眼眶早已被泪水模糊得朦胧不堪,仍旧颤抖的说着:“就连我大难不死成了叶轻歌,那些谣言…那些谣言也都是我让兰芝给楼氏出的主意,我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泪水一颗颗落下,陷入泥泞之中,转瞬消失无踪。
“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阴狠毒辣的女人,为了复国我不择手段,我乱你北齐朝堂,几次三番挑战你的底线,甚至还想安排天灾坏北齐根基然后逼你出兵帮我复国…我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你听清楚了吗?我在利用你。”她流着泪大喊着,似乎要将这些年隐藏在心里所有的秘密和阴暗都吼出来,“我负你欺你伤你,你为什么还要为了我拿自己的命去拼?不值得的…”
她哭着,声音渐渐低弱了下来。
“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不值得…”
周围一片寂静,连风扫荡芦苇的声音都渐渐淹没了下来,整个天地只剩下她的哭声。
呜呜哽咽,断人心肠。
许久之后,才传来容昭的声音。
“我知道。”
燕宸满脸泪水,怔怔的看着他。
容昭脸上却有淡淡笑意,“鸢儿,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从发现你身份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
燕宸咬着唇,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为我牺牲?”
容昭望着她,满目柔情。
“鸢儿,我说过,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你想要的,我也都会帮你得到。”
燕宸还在流泪,模糊的看着他的笑容,心口却一阵阵的揪痛。
“我不是鸢儿。”她说,“我不叫鸢儿,那是骗你的…”
“你是鸢儿。”容昭笃定的看着她,“我不记得什么大燕的公主,只记得那年在上庸城内遇到的鸢儿。她说她姓陈,叫陈鸢。”
燕宸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落,连带着那年暮春的点点滴滴,都随着那泪水融入泥淖之中,荡然无存。
这时候,流渊回来了。
“公主,我找到藤条了,属下现在就来救你们。”
“先救他。”
“先救她。”
两人一起开口,然后又十分默契的对视。
“鸢儿,你体力透支,先上去再说,我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燕宸气得大吼,“你都快沉下去了还说没事,非要丢了命才算有事是不是?容昭,你给我听着。你说过,从今以后你只为我而活。所以,你的命是我的。我没答应,你不许死。”
她咬牙,看向怔在原地的流渊,喝道:“你愣着做什么,快去救他啊。”
“…是。”
“鸢儿…”
“你给我闭嘴。”燕宸瞪着他,“再耽搁下去,我们两人都得死。”
流渊已经将藤蔓朝容昭丢了过去。容昭无奈,慢慢伸出手去,总算够着了藤蔓,流渊便开始拉他上来。他半个身子都陷入了泥淖里,上来的时候速度也十分缓慢。好不容易快接近燕宸了,他立即伸出另一只手。
“鸢儿,把手给我。”
燕宸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继续往下沉,慢慢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她此时浑身无力,咬着牙才终于够着了他的指尖。
容昭用力一拉,将她扯入自己怀中。两人身体重量叠加,又是狠狠一沉。此时流渊将内力关注在藤蔓上,用力一拉,容昭便抱着燕宸腾空而起,落到了地面上。只是在泥淖中呆得太久,浑身麻痹。一落地,两人就滚落在地。
“公主。”
流渊丢了藤蔓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起来。
“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燕宸虚弱的靠在他手臂上,看着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的容昭,一把挥开流渊,扑过去。
“容昭,你怎么了?”
“没有。”
容昭吐出一口气,见她浑身湿漉脏污不堪,手上的泥掩盖了伤口,那些血迹却越发的触目惊心。
他支撑着坐起来,“你的手怎么伤成了这样?快拿金疮药来。”
流渊往怀里掏出一瓶药,蹲下来。
“公主。”
容昭接过来,又道:“有没有干净的帕子?”
流渊这下犯难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矜贵的公子哥儿,哪会时刻携带什么手绢?
摇摇头,“没有。”
容昭绷着脸,对燕宸说道:“鸢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哪里有水。你手上的伤口必须清洗上药,不然会感染,以后下雨天也会疼。”
他说着就要起身,燕宸却忽然扑进他怀里,双手死死的抱着他。
“别去,哪儿也不要去,不要离开我。”
容昭一怔,“鸢儿,你怎么了?”
燕宸一直在颤抖,沙哑的说:“刚才,我好怕,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你了。”她抱着他的手慢慢收紧,喜极而泣道:“幸亏你没事,不然…”
她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口,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衫。
“容昭,你要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要珍重自己。就算是…为了我。”
容昭一震,轻轻推开她,低头看着她布满泪水的脸,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鸢儿,你…”
燕宸望着他,清晰的说道:“从前我活着,一心只为报仇。现在我才明白,你,比复国更重要。”
容昭缓缓睁大眼睛,狂喜而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鸢儿,你…你说什么?你说…”
燕宸靠在他怀里,“我不想失去你,不想离开你。就算为了复国要牺牲很多人,但你必须好好活着。我不让你死,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我不许你死,不许不许不…唔…”
剩下的话消失在他的唇齿间。
毫无预兆的,他捧着她的脸,就这样吻了下来,堵住了她因害怕和惶恐而衍生的喋喋不休。
燕宸僵硬着身子,眼前是他华艳精致的眉目,没有了平日里的桀骜不驯和狂傲不羁,而是染上了急切激动和柔情满满。
泪水自眼角滑落。
她闭上眼睛,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微微启唇,任他侵占她的领地。
唇齿缠绵,此刻情深。
流渊愣愣的站在原地,而后立即转过身去。
至于那杨将军,早在燕宸来的时候就呆愣在原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着实让他心中震撼,甚至开始动摇。
燕宸公主虽养在深宫,他以前却也是见过一次的。
那是十年前,北方洪水之灾。平灾回朝的燕宸公主和苏丞相途径滇京,他作为守城将领,曾亲自领他们入住驿馆。
时隔多年,他还依稀记得那少女柔婉英气又精致如画的眉目。
方才这女子扑过去的时候,他没仔细看,等反应过来已经被点住了穴道。接着,他便看见这少女和那方才还自信满满凯凯而谈的晋王胡诉衷情的一幕。
说实话,有点感动。
可是,这少女到底是不是燕宸公主?
刚才那样的情景,若说那女子说那些话是故意事先排练好说给他听的,打死他也不相信。
她神情慌张惊恐丝毫不做作掺假,尤其是那不顾一切的一扑,那完全是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虽是一个粗人,却也非莽夫,自认还是有些眼力的。
之前这女子一来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一心就在容昭身上。无论眼神动作神态语言,都不像是演戏。
他自也知道,容昭对燕宸公主情深意重至今未娶。他也曾年少轻狂过,也理解少年儿女为情不顾一切的心情。更何况沙场将军,历来铁骨铮铮,傲骨嶙峋。容昭成名已久,其性格,他也算了解几分。
若这个女子不是燕宸公主,他即便是移情别恋,也不可能口口声声还唤她鸢儿。
难道,燕宸公主真的没死?三年前那场宫变是摄政王苏陌尘一手策划?
那么现在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又是谁?
许多问题接踵而来,他顿时遍体生寒,胆战心惊。
……
胸口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欣喜,几乎焚烧了容昭的理智。他死死的抱着燕宸,吞没了她所有的呼吸。
他的吻十分青涩,丝毫不懂得技巧,只本能的吻着她,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子里。
燕宸早已没了力气,浑身瘫软的贴在他怀里。
刚才脱险的两人,顶着炽热的太阳,在泥石流旁边热烈拥吻。两人都满身脏污狼狈衣着凌乱,却丝毫不顾及周围还有他人在,努力的汲取对方的呼吸和温暖,来安抚自己那惶然无措的心。
直到燕宸觉得自己有些窒息了,容昭才松开了她。
她双目迷离脸颊通红,如一团泥一般贴在他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容昭双手环着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鸢儿,我答应你,我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死掉,我还要好好的照顾你,一生一世。”
燕宸抿着唇,破涕而笑。
“好。”
容昭将她打横抱起,“我们回去。”
燕宸靠在他怀里,看着他坚毅的下巴,道:“容昭。”
“嗯?”
“以后…我就叫秦鸢好不好?”
容昭已经抱着她上了马,闻言一怔。
“什么?”
燕宸十分依赖的靠在他身上,轻轻说道:“以前我是大燕的公主,纵然有些乖张任性,也不能行为无忌坏了国体尊严。后来我变成叶轻歌,所思所想就为了报仇。即便和苏陌尘在一起的时候,虽是我自己选择,也曾因此开心欣喜。后来想想,其实很多时候,也很累。我总以为在他面前的我,就是真正的自己。可是那样的时候,少之又少。现在,我只想做回我自己。摒弃公主的身份,摒弃叶轻歌,只做你的鸢儿,好不好?”
容昭紧紧的抱着她,眼神动容。
“好。”
燕宸勾唇笑得温柔,“那以后,我就叫秦鸢。大燕的国姓,从我出生开始就冠在我头上,那不是过去,是我的根。”
容昭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马缰,“无论你姓什么,叫什么,你都是我的鸢儿。”
“嗯。”
从前苏陌尘叫她阿凝,她因此窃喜过,也困扰纠结痛苦整整三年。
现在,她终于能够彻底摒弃心里积压已久的毒瘤,寻得一个解脱。
“我累了,待会儿到了你叫我。”
“好。你睡吧,我们很快就会回到滇京了。”
……
当浑身狼狈的容昭抱着同样狼狈不堪的叶轻歌回到滇京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惊。纯悫更是立马跑过来,“我姐姐怎么了?啊,姐姐手上好多血,她受伤了…”
容昭不理她,高声吩咐道:“去打一桶热水来,她必须马上沐浴。还有,准备最好的金疮药。”
他抱着秦鸢大步走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房间。
纯悫想追上去,却被温云华拉住。
“你没看见你姐姐明显疲惫不堪么?先让她休息一会儿吧,这一晚估计发生了不少事,等她醒过来再问吧。”
纯悫抿了抿唇,倒也听进去了他的话。
温云华又道:“滇京被攻破,但那些将领依旧不服,许多百姓心中怨愤,我现在得去处理军务。他们已经抓回了杨将军,你现在就跟我去见他,只要证明了你的身份,不怕他不服气。他是这滇京的守将,他若臣服了,这滇京也就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浪了。”
“可是我姐姐…”
“有晋王照顾她,你姐姐不会有事的,走吧。”
纯悫看了看屋内,心中挣扎了一番,还是跟着温云华去了,临走时叮嘱侍女,“姐姐醒了一定要派人告诉我。”
“是。”
……
大堂内。
杨将军的穴道早已被解开,只是手脚还被捆绑着。他伤得不算重,也有人给他草草伤了药,让他不至于血尽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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