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出的两个字,让她略有失神。
“怎么想到要去泰陵?”两人并肩走在神道上,月落霜光,照出地上相偎的一双影子。
泰陵与定陵相隔十分远,几乎是分立在了临川的两头。临川的帝陵有十四座,其中多为帝后合葬,唯有太.祖皇帝与皇后是分葬两座陵寝。而泰陵便是太.祖皇帝为敬睿敏皇后所筑的陵寝,里面供奉着凤朝开国皇后的衣冠。
“我娘让我有机会去拜祭一下敬睿敏皇后。”夜隐幽如实说道,虽然不明白他娘的意思,但他确实也有意去拜祭一下这位功过是非难断的凤朝开国皇后。
“泰陵离开这里走正道很远,我知道有条近路,跟我来。”说罢,她朝旁飞跃,几个起落后身影就没入黑暗憧憧的青柏树林里,夜隐幽则不紧不慢的跟上她的步子。
抄了近路,攀山越道,夜风扑面冷冽,刚跃上泰陵前盘山的神道,她一时岔气被灌了口冷风,抬袖掩口咳嗽了几声,却不想这番举动正好牵痛了伤处,让她蹙紧了眉头。
“伤口痛了?”他飞身赶至,双手扶住她的肩头,看她咳得面色泛白,额际冷汗渗出,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洳是摇了摇头,轻推他一把,“我没事,刚才是不小心。”
他不为所动,抱着她往神道上走,“你还是太平些吧,老爱逞能。”
她难得听话的伏靠在他肩头,目光从他坚玉似的下颌移到俊挺的鼻梁再到长翘的睫毛,起伏的轮廓如雕如琢,她突然好奇的问,“你见过夜罗王的画像吗?”
“没有,族里不曾留有他的画像,我也不知他长什么样。”他低头看她,淡声笑:“怎么?你想见他?”
夜箴逝于英年,他不让族人留他画像,他在王族里声望很高,没人会忤逆他的意思,他的画像不曾留世,也没有人再知道昔年助太.祖定鼎天下手握重权的夜罗王是何摸样,自夜罗王族陨坠后,关于他们的一切也都全部尘封,那些过往再无从追忆。
“你们源于同宗,你说你会不会有些像他?”她的追问让他无从回答。
“那你跟太.祖皇帝长的也不像。”他笑谑她的胡思乱想,可她眼中却蕴了一抹凝重神色。
“届时你见到敬睿敏皇后的画像时不要惊讶。”洳是抿了抿唇,低头伏在他的颈边,将他依偎的更紧了些。
走过蜿蜒盘上的神道,立在山麓之巅的泰陵殿阙巍峨耸峙,殿顶上琉璃宝瓦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两人走入殿中,头顶挑高的琉璃宝格上雕绘着一只展翅蓬飞的凤凰,身上烈羽带火,雕工精卓,栩栩如生。殿内擎天伫立的浑圆廊柱都用整块汉玉雕琢而成,九首彩凤盘旋其上,殿内入目所见,都是凤凰,或是站立张翅,或是昂首嘶鸣,或是脱于烈焰振翅飞天,形态不一,各具特色。
大殿梁上铺满了鹅卵般大的夜明珠,光亮充盈整座殿宇明焕逼去了黑暗的阴晦。脚步踏在殿中,衣衫掠过玉砖,唆唆有声。
大殿尽头,劈开了一座人工菡池,里面引来温泉水,终年水雾氤氲,一池菡萏皆以玛瑙作瓣黄晶为蕊,偌大莲叶都是菁绿的翡翠,玉叶上滚着的露珠是圆润硕美的东珠。池中央有一座半人多高的白玉汗塔,莹莹的玉色在珠晖下,光华流转,里面供奉着一套白甲银盔和一套九凤翟衣,恰应着一套将军盔和一副皇后冠。
高悬垂地的素纱后头隐约能看见一副画像,画上女子凤冠嵯峨,一袭红艳凤鸾嫁裳似云霞蔚蒸,没想到太.祖皇帝竟用了皇后出嫁时的画像。
夜隐幽微微眯了眼,却也瞧不分明纱帷的后头敬睿敏皇后的样貌。
洳是走过去,一手挑起素帷,那张画像这才真切的落入他的眼中,嫁衣红妆的敬睿敏皇后,明眸灿睐,额点朱砂,那抹艳光耀的人不能直视。
夜隐幽惊诧屏息,右手掩在袖子底下拈算天演,却是生平头遭的什么也推算不出来。
“这便是我朝的开国皇后。”洳是挑着素帷,回过头,目光静静的望着他,眼底似有什么闪过,“传言里曾一身相许两国帝王的女子。”
那画像中女子的样貌分明与她十分相似,两个人几乎能够重叠,像是她从画像上走下来了一样。
两人盘膝坐在一根廊柱下面,一时静默,良久无声,他心中一直不得平静,刚才那一眼望去,惊鸿一瞥下透出的隐隐不安,不知从何而来。
“听说敬睿敏皇后曾经和夜罗王是恋人,这是真的吗?”洳是抱膝靠坐,轻声问。
“是……”他回的有些艰难,这段让人讳莫如深的往事,史册里没有记载,市井里或有流传,但大多都是猜测,不够细致不够详尽。
洳是埋首在双膝里,无声叹息,看来曾经一直以为的帝后情深恐怕也不是真的了,“那你愿意告诉我这个故事吗?”她闷声闷气的问,语气有些低落。
“好。”他答得毫不犹豫,“只是这故事是我们家族里的老人口耳相传下来的,我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洳是从臂弯中抬起头,一双眸子亟亟切切的望着他,“没关系,你说来我听。”她很想知道史册里记载的故事到底与她所知的有多少差别。
他仰身靠在廊柱上,想了想后开始讲起那段封尘过往,那段金戈铁马,江山美人的故事。
他并没有讲全,里面有些细节被他不着痕迹的抹去,直到晨光亮起,第一道光芒映上白玉汗塔的时候,他才讲完。
洳是静静的听,一直未发一言,她神色黯然,眼底有泪光,却不曾落下。
“换作你是夜罗王,你会怎么做?”她哑声问他,“早知会是这般死局,当初让还是不让,退还是不退?”
她问的猝不及防,让他不知如何作答,深陷那种境况,他会做出不一样的抉择吗?
“命运不可预知,谁也看不到最后,或许我也会为了让她活而退让吧。”他沉吟了半晌后,这才回道,如果真的爱她,怎么忍心看她死,看她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凋零,哪怕结局惨烈,至少曾经也有过一线希望在他们面前。
“夜隐幽!”她蓦然跳坐起来,双手攥住他的衣襟,一身悍气煞人,“我今日明白的告诉你,你若敢如此弃我于他人,我必不放过你,不管是上天入地还是今生来世,我都不会让你好过!”她说的凶恶,眼底的泪却在她的声息起伏中滑落脸颊。
她竟忽然害怕,怕他们的未来也会不得善终。
他却笑了,灼灼的目光里透出欢喜,眼底有着刻骨缱绻的深情,“黄泉白骨,大不了我同你一起。你在,我便在,十年,二十年,直到白骨化灰我都与你在一起。”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将她的泪与怕吞没在齿颊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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