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晃得有些百无聊赖,少女枕着胳膊仰躺着,透过茅屋的破洞,看那轮稀薄的毛月亮。
月色虽稀薄,却也很美。
每到这样恶臭、龌龊的夜晚,樱落便喜欢看月亮,假想自己徜徉在干净的月光里,而那些在她脚边儿乱蹿的、讨厌的臭老鼠,和满头爬来爬去、时不时给她一口的虱子,都是幻象。
月色淡去时,樱落陷入了沉思。
火光映着她侧脸,和她干净如水的琥珀色眼睛,她想起许多事,当忆及四年前那个雷雨天的杀戮时,狠狠皱起眉头。先前的慵懒纯稚,在此刻化作眉目间一丝冻人的肃杀。
她摸出贴身藏好的赤色玉猪龙玉佩,摩挲了一会儿,呵”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娘,你当年说得‘菩萨哥哥’,不会是我五脏庙里的菩萨吧……”
肚子里饥饿疯狂叫嚣,樱落饿得无力,借着火光瞄了眼那几只硕鼠——那几只老鼠灰茸茸的小身子登时一个冷战,“唧”地叫一声回头看少女……若是老鼠会流汗,想必它们已吓得冷汗涔涔了。
“呵,算你们好运气,本姑娘可不想明日被人破开肚皮后,取出来的是几只死老鼠……”
“活着和你们同眠,死了还要和你们的肉烂在一起,我可不干……”
说着她也觉得怪恶心的,翻了个身,睡去。
这夜樱落做了个怪梦,有个极有美色的男子从月亮上走来,给了她一只油滋滋的鸡大腿——
“樱儿,你以后饿了就喊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她捧着鸡腿,“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菩萨哥哥。”
直到破晓时她被饥饿叫醒,还嘀咕着“菩萨哥哥”,然而并没有用,没有鸡肉,她依然饿得头昏眼花……
倒是人牙子更指望得上,大发善心又扔了几块锅巴给她们,算是“上路”前的最后一顿。
可那独眼因着记恨樱落,踢飞了樱落的锅巴,还狠狠碾了一脚,让她没法儿吃。
之后她们便被赶进吴郡城中,又辗转了一日,才顺利交给了顾家来提货的管事,又被一队部曲驱赶着装上铁皮笼,运到了顾家在城东的坞堡。
顾、陆、朱、张是江南固有的四大门阀贵族,顾家排行为首,三国东吴时也出了些了得的人物,跟着孙权征战东西,后来却一直没有那等英雄了,三国之后是魏、晋。晋朝中期遭逢内乱及北边五胡入侵,便在琅琊王氏门阀鼎力支持之下南渡江南。王氏联合北方衣冠南渡的贵族一同建立东晋王朝,定都建康,是以顾陆朱张这些土著门阀,一直在政治上趋于弱势。不过,虽然政治地位比不上北方乔迁南下王谢贵族,但也是富贵比天。
顾家坞堡内芳林曲池、馆苑华美,但一行少女是没有心情欣赏的——人都快被剁了,谁还有心情看风景?
铁皮笼从角门转入后没行多久,就来到了一座三进的大院落——青瓦上炊烟袅袅,肉糜之香随风飘逸,又有叮叮咚咚剁案板之声,不必说也是厨院了,或者说是“食物”们的刑场更贴切。
庖厨与部曲将少女们一个个生拉活扯,从铁笼里拽出来,惹来少女惊天哭嚎——
“不要啊……我不要做人肉菜,呜呜——”
“救命啊,胡天救我啊……”
“放了我吧……”
羯族信奉胡天、胡神,称胡天教。
“闭嘴!还胡天,你就叫佛陀都没用!”
部曲大声喝,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少女们拽出来,终于笼子里只剩一个,部曲与庖厨正要合力拽出最后那个,却哪知——
樱落伸了个懒腰,在部曲与庖厨瞠目注视中自己走了出来,挠了挠头上撕咬的虱子,看那边哭成团的少女们,自觉走了过去。
部曲:“……”
庖厨:“……”
见过吃饭积极的,没见过找死也这么主动的!
庖厨受不了哭声吵嚷,打算磨好刀先杀了再说,少女们听着磨刀声,已有人吓昏了过去……
·
与此同时,顾家的正大门也迎来了一行神秘访客。
顾家长房的顾老爷领着大腹便便的儿子,点头哈腰将贵客引入花厅。
陈朝开国皇帝祖籍吴兴,正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本朝后提拔了一些四门子弟入朝,是以江南门阀对皇族都格外殷勤,遑论来人还是诸侯王中权力最大的豫章王。
“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啊?”
“孤王闲来吴郡散心,听闻顾老爷今日备了珍馐,宴请本郡名士,是以上门来讨讨佳味。”
顾家父子面面相觑:听闻豫章王品德高雅,更通佛礼、禅学,他们那以胡羯少女为肉宴的“鲜双脚”只怕……
陈叔应睥睨着相视“这”不出下文的父子二人,微微笑,声音却含了分逼人冷厉:“顾老爷顾公子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便让我知道么?”
顾老爷闻言心肝具颤,哪还敢欺瞒,赶忙擦了擦汗躬身坦白:“草民先请殿下恕罪。实不相瞒,草民确实请了本郡的风流名士今夜宴饮、品美食,只是……这菜肴不入流,只怕污了殿下的口耳。”
陈叔应拿了青瓷杯欲喝茶,陡然想起这非自己惯用的茶杯,看着虽然干净但定有人用过,便在顾老爷尴尬地瞩目中不留情面地放下了——他用物有洁癖:“但说无妨,本王不会怪罪就是了。”
“……这珍馐名叫‘鲜双脚’,是以胡羯少女为肉,洗净后以牛乳腌制,淮水嫩荷叶包裹,再以木兰、胡芹、白梅等混蒸三个时辰,出锅食用。草民想着殿下品行高洁,没有尝过‘羊肉’,只怕冒犯了您啊……”
其实光说出来,顾老爷已经觉得冒犯了圣听了,赶紧跪伏在地上请罪。
羯族入侵中原时,以汉人少女为食,残忍戏称“双脚羊”,是以渐渐形成了“行话”,凡被吃的少女都成为“羊”,除此以外,被吃的男童、青年等各有自己的行话。
陈叔应几不可见的皱眉,他早已从人牙子那儿问到了那小女娃娃被卖来了顾家,却不想是做人肉宴!
“不过是人肉宴罢了,有何冒犯,孤王不至于如此计较。正好孤王从未尝过‘羊’肉,倒是新鲜!”
陈叔应声音极其冷厉,然而面上却在笑,顾家父子一时摸不清到底这王侯是高兴,还是愤怒,又听——
“只孤王饮食用物,有洁净之癖,想先看看羊。”
那青年王侯地嗓音从冷厉化作柔韧,顾家父子才擦了额头冷汗,放下心来。
“这好说好说,殿下请随草民去陋舍一观,若是有不满意的,草民即刻令庖厨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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刽子手,哦不,庖厨,已经磨好了大菜刀,一-干-少女被洗了脖子捆好了手脚排成排,就等着挨个儿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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