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樱落进殿,一眼就望见陈叔应伫立窗前,大氅披在他宽肩上显得身形很是伟岸。
殿中气氛不太对,竟一个侍从也无,南图出去时还带上门,樱落只想着与久寻的“菩萨哥哥”才相认,心中欢喜,自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
殿中,高高在上的帝室男人,和卑微不起眼的羯人女奴,与静谧夜色交织成画。
觉察背后脚步声,陈叔应回望来,只见少女一瘸一拐朝他走来。
一双视线交错,陈叔应一愣,樱落则是一笑。
陈叔应想:受这样的伤还笑得出,果然不愧是侯景之后啊。
“看见你能起身了,我总算放心。若你因我而有闪失,不必他们杀我,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随你去死了。”
少女开口第一句,便是关心他。
陈叔应不想看樱落狼狈的头发和身上斑驳的血迹,只移开看灯焰。
“怎么搞成这样。”
“除了你,谁还能对我好吗?”
少女说得理直气壮,从他身后绕过站在青年跟前,望着他,目光里纯粹的信任感如清澈的泉水自心田涌动出来。
“他们看不起我,我又有谋害你的罪责,还留我好胳膊好腿儿的站在这儿,就已经算是放过了我了。”
少女虽然一身伤,但她毫不介怀,仿佛是因为看着他无事、安好了,所以所以什么伤也不顾了。
陈叔应不说话也不俯视她,樱落站得有点儿累,便挑了陈叔应专属的绿檀长几坐下,拿起他的琉璃厄,倒了茶水。
闻茶水入杯之声,陈叔应侧脸以余光看着少女。她执杯的十指受过拶刑,有些红肿。
热水入琉璃厄,厄也烫起来,樱落受伤的手指一抽地疼痛。
陈叔应竟发现他以为“不怕疼”的少女,紧紧蹙了眉头,低低痛嘶了一声。
这发现令陈叔应一愣,片刻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不怕疼,是她太过坚强,谁也看不见她的脆弱……
这一点,倒是与他少时很像。
陈叔应走前几步,或许尚在病中,让他神色与语调柔和而冷淡:“……你怎就确定我就会对你好,不会如他们那般害你?”
樱落正拿着琉璃厄吹热水,闻言一怔,旋即抬眸对上青年俯视来的复杂目光:“你……什么意思?”
樱落眼睛闪过一瞬的怀疑与冷硬,陈叔应侧脸,神色无一丝破绽:“没什么。”又抬手一指酒杯,“我为你备的酒,喝了吧。”
少女明亮如春光的脸,慢慢落了阴云,陈叔应背对着,樱落看不见他的脸,可这道背影,竟有些冷情的颜色。
酒有微香,清澈如泉,杯底的冰片裂纹清晰可见。
樱落猜到了什么,这个猜到,如一把钝刀割着心口。
叮——
不注意间,一滴泪珠自眼眶落进杯中酒,杯面动荡。
樱落冷笑了一声:“……好啊!多谢大人物殿下如此有心,自亲生爹娘死后,便从未有人为我备过什么了。连萧家的阿娘也不曾……”
陈叔应脸色一暗。这少女还不知萧家不过是将她当做寻找宝藏的工具,并不真心相待……这世上,竟无几人真心疼爱她。
“本王许你一个愿望,只要我做得到,定为你实现?”
樱落淡问,毫无期待:“……什么愿望都可以?”
“嗯。”
“若我还能活着……我想过你告诉我的生活。有自尊,有希望的,活下去……”
樱落望着陈叔应,明眸笑着、哭着,是动人、悲情,她不常有悲色,不想悲伤时是这样血歌华章、伤人心魄的美丽。
陈叔应心中震颤,想起相识数月来一些旖旎的画面,抑或相处时他偶尔的血液微微发热。
叹了一息,陈叔应闭目淡道:“喝了吧。喝了就解脱了。”
樱落深深看了眼陈叔应,看到最后只余冷意、恨意,她闭目,一饮而尽。干净利落,毫不胆怯,哪怕以猜到那是毒酒。
“咚!”
少女丢了琉璃厄,樱落突然放声笑起来,笑到末了低低伏在案上抽泣,声音却依然无脆弱——
“……你为什么有不要我了?你不是说……不是说萧家阿娘将我托付与你了吗?你不是打算养我吗?”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杀我……”
“为什么连你也要杀我?我就那么讨人厌吗!”
鼠灰大氅缓步移过来,男子长手捡起琉璃厄,他平静无波:“整个江州都知你与羯党勾结毒杀本王,人赃俱获。”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
樱落捂着心口,她的心被撕裂了个口子,她震颤着,愤怒着,落泪着,一颗又一颗,声音极尽冷厉:“骗子,你就是个满口冠冕堂皇借口的伪君子!”
他大可让别人来杀她……至少,她不会这么难受。
“随你骂吧,出尔反尔算本王无耻……”
她爱慕的男人不再看她,只徐徐移步出殿,离她远去。
樱落想要破口骂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然而心口血气翻涌,张口就是一口鲜血吐出来。
剧痛与难受席卷之后,她彻底陷入黑暗深渊,浑身血液亦觉愈发僵冷。
……
樱落的死讯传至秀荷院,是第二天一早。
所有姑娘都震惊了,仆兰当即大哭,石雀儿、宿六、小豆几个也都震住:虽然她们讨厌樱落的孤高,却……也不至于想要她死,也生出兔死狐悲的难受。
胡羯姑娘们也顾不得练习琴曲,准备数日后京师贵客的宴席曲目,相约着,悄悄逃出院子去送樱落最后一程。
果然,奚官局的院落之外,有内监以草席裹着尸首,破草席下露出那白白的一段手臂,还有人牙子的伤,分明就是樱落 。
“樱落真的死了……”
“不!她不会死的。”
“仆兰,尸首都在此处,你还不信吗?!你清醒点吧,她敢对主子下毒,死是早晚的事。”
少女们看着那运送樱落尸首的板车轱辘走远,转出宫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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