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到来的,还有漫天飞雪。
梅花树下的赏梅宴,变成了观梅亭中的羊肉锅子。
谢显举杯,苦笑道:“多亏了拂弟。”
刘拂嘿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二哥何必跟我客套。”
见对方喝得干脆,谢显心中的纠结也淡了些。虽仍对刘拂的身世存疑,但自己方才误会了他的好意,也实在不该。
若非刘拂吩咐下人预备好眼前一切,这场赏梅宴恐会成笑柄。
见两人冰释前嫌,徐思年长舒口气,轻笑道:“这锅子倒是极好,阿拂点子独到。”
“这不是我……”
刘拂微愣,兀地想起暖锅一物,要在二十三年后征讨北蛮时才出现。她也终于意识到,为何自己突然会有了京城口音——时下读书人为了科举做官,都要学习官话,但真正由朝廷推行官话,是在几年之后的建平五十七年,由太孙主持的。
时移势迁,她得愈发谨慎。
明明身处江南水乡,离她故居湖州极近,刘拂心中的思乡之情仍不可抑制地升起。
她提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压下心事。
这时王书生问道:“刘兄是如何看出天色将变的?方才万里无云天色清朗,再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谢显也应和道:“我经你提醒后也细细看过,确没看出什么来。”
刘拂指了指东北处有人家的方向,笑道:“炊烟直上抽屉风,显二哥人忙事多,注意不到这点小状况也是自然的。”
小宋先生饶有兴致:“小公子对农学一事颇有见地。”
“先生折煞我了,直称我名字就是。”刘拂摆手笑道,“粗粗翻看过《农政全书》,称不上熟悉。”
小宋先生点头而笑:“以你年纪,很是难得了。”
有小宋先生夸赞,且刘拂有真才实学,又是徐思年的好友,旁人自然用他起兴,一时言论纷纷。
“你小小年纪,竟对农学也有涉猎!可见博览群书!”
“还是举业为重,农政一事还是要等有了官身后再细细研究。”
“书中自有千钟粟,农学乃经世致用的学问,王兄过迂了。”
听着耳边千百种说法,大多数人并未瞧不起农事,刘拂唇边笑意越深,一时兴起又连饮两杯。
方才互相引荐时,刘拂就已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谢显这一诗会起的水平极高,在场众人多是进士榜上有名的人物,虽大多数一生官位不显,但越是低品的县令、知州,就越是贴近百姓,要做越多的实事。
不论他们以后如何,好歹今时今日,是心存黎民的。
她正暗自心喜,就听远处对坐的张秀才叹道:“我出身农家,竟还不如你。”
这张智,却是个榜上无名的。
世上如他一般望龙门而兴叹者不知反几,他们虽泯然众人庸碌一生,但却不能因此否认他们为之奋进的抱负。
刘拂抬眼看他:“小弟幼时极爱与老农攀谈,也是因着曾与庄稼人来往,才对此事起了兴趣。”
张秀才举杯:“张某敬你。”
刘拂遂含笑回敬。她愈发兴起,待要再饮,就被徐思年压住了手。
“松风兄?”刘拂微愣,抬眼看他。
法不责众,在众口一词且自己确实说过不少次的情况下,娇杏只冷笑以对:“怎得,碧烟姑娘又有指教了?”
她今日若压不下这小蹄子,要如何服众!
“即便说过,那又如何?这天下间,还有不许传道授业的人自称先生的道理么?”
“唔,道理是有的。”刘拂掰着指头细数,“毕竟批面风水相面者都称先生,他们虽不如咱们娼妓卑贱,到底也不是牌面上的人物。”
说罢又含羞带怯,红着脸抿唇笑道:“还有那些地主家的坐馆女先生,私下里的勾当不说,明面上也是教书育人的。想来姐姐当年在主家见的多了,才会这般自称。”
这娇杏,原是个大地主家的家生子,因爬了哥儿的床害他误了学业,以至惹恼太太被发卖出来。
她素日里红袖添香,自然识文断字。
被道破底细的娇杏面上阵青阵红,冷下脸怒斥道:“既如此,你还不快与我道歉,只跪下磕个响头,我便不拉你去妈妈处问责。”
“可惜这道理,是原先的。”刘拂抱拳,对着京都方向一拱手,正色道,“只是自建平五十一年腊月初八起,圣上亲封衍圣公之女为‘言信先生’,至此之后,寻常女子再不可用此称呼。”
最快小说阅读 bQg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