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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彻夜地谈论案情,谈到最后,房灵枢握着电话睡着了。
他是真的累了。
他在梦里,遥远地听到雨声,是长安在下雨,还是Kevin那里下雨了?
这雨真是会下,一直下到他眼里去了。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过去是国籍,现在又加上山与海,昼与夜,隔了飞箭难追的十二小时的光阴。
许多事情有如昨日到今日的差距,如今日到明日的差距,一旦做了抉择就无法回头。
邹先生的名字取得端庄典雅,就叫做邹容泽——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取的是“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的藏头露尾。这名字深具怀祖寻根之情,而他自己并不十分看重这层中华含义,朋友之间都简单地叫他“邹凯文”。
他较房灵枢年长九岁,供职于联邦调查局。此人富有才华,像电影里的FBI探员一样,拥有一串花里胡哨的学位和名头,但个个都是真才实学,决非眩人耳目的点缀。他的父亲在德州经营着数家牧场,在当地华人里也是翘楚。
“干嘛丢下家业干这行啊?”当初房灵枢也问过他,“你家底那么丰厚。”
“FBI嘛,每个美国人都有的英雄梦想。”Kevin答道:“为我的祖国,奉献我微薄的力量。再说了,如果我以牧场主儿子的身份跟你认识,你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搭理我。”
“放屁。”房灵枢笑道:“那是因为你来给我们讲课。”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ABC,骨子里流着星条旗的血,从未将自己当做炎黄子孙。华夏只给了他一张黄种人的面貌,而不可能同化他对民|族的认知。
但他们毕竟看上去相似。宛如许多留学期间的露水情缘,他们因为相近的肤色、相同的专业而走在一起,又因为共同的兴趣□□。
房灵枢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Kevin居然带他去了洛杉矶,看花样滑冰。
房灵枢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这个啊?”
Kevin没说他准备了多久,只是笑着摸|摸鼻子:“我觉得你一定喜欢。”又补充:“这兴趣跟你很搭配。”
干这行的,要是连追求对象的爱好都侦|查不了,那还不如回家洗脚了。
房灵枢也笑,他们两个搞刑侦的,不知道和花样滑冰搭配在哪里。
那天的比赛是值回票价的精彩,只是房灵枢喜欢的选手没能夺冠。他喜欢的是女选手B,最后拔得头筹的却是女选手A。
Kevin见他嘟着嘴巴,一脸的痛心疾首,不由得笑道:“你是B的死忠啊?”
“那倒也不是,只是A总让我感觉失望。”
“美国人都很喜欢A,她在全世界都更受欢迎。”
房灵枢看他一眼:“我觉得呢,花样滑冰,说到底是个竞技体育,然后才是艺术。A的表现总是追求稳定——比如她在跳跃之后,会做一个激动的表情,但那个跳跃对她来说根本不难。”
Kevin含笑看着他。
“明明是轻而易举,还要表演得很激动,这个表情一点也不真诚。而B的编排就好得多,她的跳跃多有难度呀,跳完之后,观众也觉得激动,那个激动的表情就是天人合一的真情流露了。”房灵枢远望着洁白的冰场:“我喜欢纯粹的东西,不喜欢故意的表演。A对我来说,像个演员,我更愿意看B的表现,那才是体育精神的艺术化。”
“可是A从不出错。”
“做个运动员,连挑战出错的精神都没有,还谈什么更高更快更强呢?”房灵枢振振有词:“就好比干|我们这行的,要是怕死怕难,还谈什么维护正义呢?”
他在这里高谈阔论,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一直说到自己忽然觉得不对了。
他转过头,Kevin一直在看着他,笑得眼睛也弯了。
“抱歉。”房灵枢不好意思了:“我有时候说话,刹不住闸——就是,话太多了。”
“没有,没有。”Kevin走近他,忽然抱了他一下:“你真是比我想象得还可爱。”
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是的,在Kevin面前,他比任何时候都开朗,那是不戴面具的开朗,不需要为了他人的舒适而伪饰自我。他可以不掩饰自己的性向、不掩饰自己的爱好,不必假装“正常”。
邹容泽于他而言,既是良师益友,也是仰慕的对象。
能被仰慕对象包容爱护,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高兴的还在后头。
那天他们在洛杉矶街头没完没了的兜圈,先是谈花样滑冰,接着就不免转到专业话题上去。他们谈了各种恐怖的凶|杀案|件,先在咖啡厅谈,又在酒吧谈,最后坐在马路边上谈。
“像刚才说的案子,我一直觉得,他手法上,还能更加完善,他是杀了太多人,狂得不得了,被抓能怪谁?”房灵枢大放厥词。
“对的,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此人就是太过于傲慢,所以最终被猪一样的警方缉捕落网。”邹先生不甘落后,连着祖国警方也一起开喷。
这该怎么说,感谢各位变|态杀人诸多,使他们找到了共同语言吗?
不不,这也太血腥了。
路人绕着他们走,都在想是不是该报个警,这他|妈路边有两个疑似神经病。
总之,谈到最后,两个人都喝了许多酒,嗓子也哑透了,坐在大路边上看月亮。
Kevin酝酿许久,含蓄地问:“现在给你一个问题,我要考察你的判断能力。”
房灵枢回转一双醉眼,亮闪闪地看他。
“灵枢,你来猜一下,为什么我要带你来洛杉矶?”
房灵枢认真地思考,思考了半天,他大着舌头说:“这我不能回答。”
“……回答吧,勇敢点。”
“不,回答的话,显得我太不矜持了。”房灵枢傻笑:“万一答错了,你会嫌弃我。”
“那我要给你一个不及格。”
房灵枢于是揪住他:“不行,那我说了。”
Kevin也带着醉意,微笑地看他。
“你呢,带我来洛杉矶,没法,当夜回去。”房灵枢把头倒在他怀里:“所以太明显了,你想泡我。”
话说得太糙了,也太轻狂,邹先生皱了皱眉。
他把房灵枢扶起来,自己在他对面的柏油地上蹲下。他像刑事审讯一样,认真且严谨地说:“你可能喝醉了,在此我应当负起使你酒醉的责任。但你现在面对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谈话。房灵枢先生,你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未来的刑侦工作者,我相信你应有在酒精麻痹下仍能明确理解他人谈话的能力。”
房灵枢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他感到羞耻,也觉得难过,于是站起来了。
邹先生把他按住了。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被我铭记于心,并成为我们日后生活的先言和见证。”
两个人都如临大敌,邹先生全神贯注,而房灵枢诚惶诚恐。
邹容泽换了母语,他以一种极度郑重的书面语言朗声陈述:
“在此,我先向你解释我的谈话动机——我们相识已经半年,今天是我们认识第一百八十三日。年轻的房先生,在这一百八十三天里,我对你深感爱慕,但囿于朋友的身份,以及师生的关系,导致无法令你明确接受我的爱意。我怕今夜过去,会错失良机,又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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