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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点头说好, 随即发现,纵然肚子里有千言万语,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过汇成那一个字而已。他于是没再废话, 收拾好东西飞快地出了门。
不想多逗留, 也是因为有些怕,怕陈帆再和他道歉, 更怕他一个没忍住会想要劝她——何必在乎一个算计你的丈夫、满脑子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婆婆,你又不是没有工作,大不了离婚,至少还有女儿可以和你相依为命。
然而这些话,他又拿捏不准该用什么立场去说。
万一陈帆根本不想离婚呢?她和徐卫东毕竟是少年夫妻, 一路互相扶持才走到今天,倘若她舍不得,那别人说一千道一万又能起什么作用?
生活无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关起门来过日子,谁家还没有点龃龉的破事、几本难念的烂经?关键还得看当事人自己怎么想,且还轮不到外人去指手画脚的瞎掺合。
不过作为一个刚得了自由身的光杆司令, 夏天倒是十分欢迎朋友在他搬家时来掺合一把。
夏天行李不多, 占大头的全是书本、复习资料。赶在放学之后开搬, 那位隔了一条过道的热心“同桌”便知道了, 他号称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用自行车后座驮了一包复习资料,十分仗义地陪夏天走了一趟。
学期过半才加入住宿大军,夏天倒是难得点正了一回,在标配都是四人间的情况下,居然分到了一个两人间。舍友是个高二的体育生,晚上要训练,早上要跑圈,可以想见,两个人日常打照面的机会并不会太多。
高建峰不擅长收拾,坐在床边晃荡着长腿,闲看夏天归置东西,一面指点江山似的说:“竞赛还有两周,你初赛过得挺顺,最近题感也越来越好,按道理应该有希望,就是做题速度还有待提高。”
这话倒是让他说着了,因为不喜欢检查,夏天审题的时候就会格外仔细,为此多少得耽误点功夫,不像高建峰,看题干经常快速浏览一目十行。
掖着床单,夏天笑问:“你真觉得我有戏?”
高建峰看着他麻利的铺完床单,又开始套被套,动作娴熟宛如行云流水,心想什么时候要来个生活技能大比拼,此人八成能拿个大满贯,至于数学竞赛,他斟酌着说:“有,得个三等奖问题不大。”
“三等奖钱多么?”夏天如今在高建峰面前,已然毫不掩饰自己的市侩,反正高考加不加分他也不在乎,在乎的无非是多赚点钱。
何况刚交完住宿费,他感觉自己一夜之间又回到了解放前。
八中的寄宿管理非常严,住校生晚上必须参加晚自习,这点连周妈出面都没法替他讨情,晚间打工只好被迫暂停,学校到市中心的距离又比之前要远,这就意味着以后去KFC都没那么方便了。
虽说有得必有失,但这事还是挺让人惆怅,夏天连着几天都在琢磨,要不要就近给人发发传单,或者找个给初中生当家教的活儿先干干,周末要能合理安排好时间,带个五六份家教不成问题,赚得也不见得就比在KFC少。
不过说到奖金,高建峰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一直没和夏天认真提,主要是每回竞赛分到的钱数都不大一样,哪怕实际名次是完全一样的。
盖因奖金这东西,是由主办方直接发到学校,然后再由学校转发给学生。中间过上一道手,用肚脐眼想也知道必然会被克扣,而扣多扣少,那就取决于运气了——得看当年主管这事的老师是心宽体胖型,还是心狠手辣型。
据说今年赶上副校长接管,此人是全校闻名的钱串子,人送外号胡扒皮,用周妈的话说,那就是搂钱的一把大耙犁,不然也不会从一个体育老师,直接蹿升成为八中的二把手了。
高建峰认为前景不乐观,只能含糊回答:“差不多够补你的住宿费,没准还能有点富裕,再加上打工的钱,足够你撑到高考了。”
说着,他低头看了下时间,“该迟到了吧,你还不走?”
夏天把被子套好,从上铺一跃而下,“不去了,得上晚自习,以后只能周日过去了。”轻描淡写的说完,又笑着补了一句,“等会请你吃饭,谢谢你帮我搬家。”
晚上不能去打工,收入肯定要锐减。高建峰掂量了一下,除非请吃小浣熊,不然怎么好意思呢,还不得食不下咽?可要真吃小浣熊,自己也还是得食不下咽——被调料糊一嘴,齁得食不下咽。
夏天打量他变幻莫测的表情,笑了笑:“晚上要上自习,以后也不能培训了,就当是补请老师吧。放心,我不请你吃食堂,鸡蛋灌饼怎么样?”
高建峰未置可否,倒是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一袋子东西,“给你的。”
夏天顺手接过来,掂了掂不算沉,原本只当是是小零食之类的,也没太在意,等打开袋子一看,他却错愕在了原地。
十几盘磁带,有那天晚上他和高建峰聊到的摇滚乐专辑,也有空白卡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Sony的小Walkman。
高建峰无视对方的呆滞脸,有条不紊地解释着:“为师因为不能亲自授课,于是就给你录了几盘讲解磁带,没事多听听吧,里头涵盖了历年竞赛题的难点,乃是为师多年积攒下的精华。我做人一向有始有终,徒儿你也不必太过感动,抓紧时间认真聆听,如此方能不辜负为师一片苦心。”
他自顾自地摇头晃脑、神神叨叨,全没留意夏天脸上的神色,隔了一会,才看见夏天拿出那只Walkman,问:“这个呢,也是随机附送的?”
夏天自以为声调控制得不错,不想尾音还是有些发飘,说不上是因为出乎意料,还是因为心里正升腾起某种隐秘难言的欢喜——三个晚上,六盘磁带,换句话说,是打从自己放话要出来住宿,高建峰就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这一番推论,让夏天心内一时五味陈杂。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在风雨中踽踽独行的人,因为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好硬着头皮迎风往前闯。虽然早就习惯了,但突然有人赶上来,愿意为他撑起一把伞,纵然身上已湿透,他心里仍是暖的。
离开徐家前,夏天几乎纠结了一整晚,才算放下了对陈帆的那点眷恋,正打算心无旁骛、大踏步地在考学赚钱的康庄大道上狂奔一通,谁知高建峰又以一种横空出世的姿态,“哐啷”一声,把这份关怀砸在了他面前。
一门心思往钱眼里钻的伧俗少年无奈了,甚至再一次,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高建峰却还在思考,究竟该如何回答夏天的问题。他其实算不上心思细腻,即便有,也是偶尔露峥嵘,大多数时候都是大而化之的,真让他费心思去揣摩别人的想法,倒不如直接当头一棒来得痛快。
就好比眼前这件事,高建峰以己推人地去设想,当然也只能想到关乎“自尊”的那一点点蛛丝马迹。
说回这只Walkman,的确是在他手里捂了挺长时间,犹豫再三,一直没找到合适时机拿给夏天。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难免会让人产生非奸即盗的感觉。
高建峰既不想盗,也没什么可奸,最多是想把过剩的东西拿给有需要的人,如果非要说还有别的,那也就是顺道发泄一下,他体内同样存量过剩的“帮扶欲”。
借着这回夏天搬出大院,他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由头,只是“送”这个字到底有些微妙,不方便轻易出口。
酝酿片刻,高建峰淡淡地说:“录了磁带,总得有东西能放,我估计你自己的也没带来,先拿着用吧,算是我租给你的。”
夏天已经缓过神了,听见最后一句,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那请问怎么个租法?按天,按月,还是按小时?”
高建峰摸了摸鼻翼:“按……顿吧。”
夏天:“……”
听这意思,是要让自己请他吃饭?
果然,高建峰接着说:“请吃东西就行,权当付租金了。”
扯淡!夏天挑着眉问:“吃什么?八毛钱一个的孜然夹馍?”
“鸡蛋灌饼也行,”高建峰伸展长腿,懒洋洋地回答,“积少成多,请到高考结束,咱俩这账也就清差不多了。”
夏天没吭气,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请吃饭当然可以,但对于高建峰刚刚说的时间点,他忽然觉得不大满意。
怎么就只能请到高考结束?再之后呢,两个人难道互不牵涉、从此各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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