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周大娘将铜板倒在了桌面上,又道:“你手巧,我再给你添一点凑足两百文,你不许去做别的!”
玖荷一时间有点难过,又不敢抬头,只能嗯了一声。
周大娘摸摸她的脑袋,道:“别那么实心眼了,这十几文钱你好好收着,别叫你娘知道了,也好给自己买的东西。”
玖荷又是嗯了一声,伸手将铜板连带小布包都藏在了怀里。
“我帮您收拾收拾吧。”玖荷忽然站起身来,将桌上的碗筷都规整到了一处,端着就往厨房去了。
“灶上有热水,专门洗碗的,小心手。”周大娘也没拦她,只在她背后说了一句。
玖荷很是勤快的帮着周大娘收拾了家里,又想周大娘对她这样好,她不能直接从周大娘家里跑掉,不管怎么说,就算周大娘对上孙氏肯定是赢家,她也不能给周大娘找麻烦。
做了这个决定,玖荷又回到了家里,横竖孙氏干的事情多,随便寻个什么理由便又能发作起来了。
不过……玖荷忽然皱了皱眉头,她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担忧要被卖到窑子里头去了,第二天便生了重病,是孙氏去拿的工钱,她可是一点没说还有赏钱啊。
真是——都穷成这样了还不忘藏私房钱,一家子的极品!
回到家里,除了张发去上学堂了,剩下几个人都在,也包括那看她的目光很是不善的友人。
玖荷心里叹了口气,横竖不能善了,索性痛痛快快的撕过一会,也不枉她这两辈子受的委屈还有憋闷。
“娘,要我说也快过年了,弟弟那私塾也不用去了。”玖荷拿这个一点就着的话题开头,果不其然看见孙氏脸色变了,连眉毛都快成八字的了。
“按说他启蒙也算早的了,六岁开蒙,他现在都八岁了,跟他一届进去的别说三百千这等启蒙书籍了,连幼学琼林、孝经还有孔子家训这等书都读完了,他却还在三百千上耗着,”玖荷笑了笑,“就是我,每天送他上下学都学完三百千了,他一天在私塾三个时辰,回来还要都两个时辰的书,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怎么还不如我呢?”
非但不如她,上辈子到十八岁了连童子试都没过,除了一身眼高手低的毛病什么都没学出来。
“你你你!”孙氏一张脸涨得通红,手指着玖荷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儿这是大器晚成!先生尝尝夸他用功,是个可造之才!”
一年二两的束脩呢,逢年过节还要送些肉、蛋等物,她要是先生,她也留着这么个傻子。玖荷冷笑了一声,虽然年纪不大,个头也小,可是这笑声却极近讽刺,听得人心火直冒,孙氏更是恨不得上前撕了她的嘴。
“其实娘应该也看出来了吧,他不是读书那块料,索性早点出来学个手艺,也比整日混日子强。”
那友人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淫邪了。
“从古至今只听说过十二岁封侯拜相的,倒是——”玖荷忽然想起来一个大器晚成的人来,道:“倒是有个姜尚大器晚成,七十二岁封侯拜相,只是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也不知道——”她看着孙氏故意没说后半句。
也不知道是说孙氏活不到那一天,还是说发哥儿活不到那一天,孙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回头便对那友人道:“十五两银子,卖给你了!”
“好好好!”那友人站起身来,喜形于色道:“我这便回去客栈拿银子,你们写好身契,我们下午便去官府办了这事儿!”
等的就是这个,玖荷忽然一声惊叫,这一声叫发泄了她两辈子的怨气,吓得孙氏几人都愣在了哪里。
他们发愣,玖荷可一点都不愣,她大叫着从屋里奔了出去,“我娘要把我卖去窑子里!”她一边喊着一边跑,虽然人小腿也短,只是屋里几个人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玖荷又是早就计划好的路线,一溜烟就不见了。
屋里三人面面相觑,那友人笑了笑,道:“你这姑娘倒是够味,我先回客栈备银子去了。”
孙氏跟张林两个对视一眼,孙氏愤恨骂道:“这作死的小丫头片子!”
张林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我去寻她一寻。”
“不许去!”孙氏厉声道:“她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张林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孙氏又道:“她早饭便没吃,午饭也别想吃了。”说着她站起身来,“中午我做饭,你去接发哥儿回来,我们吃顿好的。”
“你当我是为了什么?”张林毕竟是个男人,平日里接触的人多一些,跟孙氏相比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你想想她方才出去一路喊的什么?若是叫别人听见了,人家怎么说你——”
“我卖她了怎么了?我打死她官府都不会追究!”
“还有发哥儿呢!”张林道:“就是卖也得偷偷卖了,不然有个做窑姐儿的姐姐,发哥儿这名声能好?将来能做官?”
孙氏憋屈极了,“我辛辛苦苦养了她十几年,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还连累到发哥儿头上,等她回来我非狠狠揍她一顿不可!”孙氏眯起来眼睛,道:“已经卖出去不能打了,我饿上她两天,等她到那人手里,非得被狠狠折腾掉一层皮下来不可!”
只是他们夫妻两个诅咒发誓说要怎么折磨玖荷,玖荷是一点不关心了,她一路跑着,只觉得两辈子加起来,就算是那天晚上被人破门而入,诬赖她下药,又或者是最后被人打断脊梁骨而死,她的心也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快过。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的人生从此再也不会一样了。
只是……她原本要出城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下意识的往内城区去了。
这一区都是达官贵人,皇室宗亲之后,街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就算有店铺,也都少有人喧哗,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除此之外,街上还有两人一队巡游的侍卫,不过玖荷一个看着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也碍不着谁的事儿,也就没人管她了。
玖荷就这么一路往里,先到了将军府的门口。
跟九年后相比,现在这门口不过是一般功勋贵族的朱红大门,门匾上挂着的也是简简单单的廖府两个字,不过这个时候将军虽然还没有功成名就,但是已经小有锋芒了。
角门门口站了一大群衣衫褴褛,面有饥色的平民,看见玖荷正往这边看,其中一人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你是谁手下的?这边每天都有定数,你别想了!”
玖荷急忙退后了一步,道:“我路过。”话音刚落,角门便开了,里头有人端着热腾腾的馒头,还有布匹等物,那人再顾不上玖荷,急冲冲的就跑了过去,玖荷头一低,快步离开了,没想将军的母亲现在就已经……
身后还传来那婆子的声音,“夫人心善,要为战场上死在将军手里的人积阴德,人人都有份,切不可争抢……”
玖荷叹了口气,忽然有点心疼这将军。
要知道战场上死在将军手里的人可都是敌人啊,况且要不是将军这一位娘,将军府后来也不会那么乱……玖荷抿了抿嘴,又往前走了。
再往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是睿王府了,玖荷的脚步越来越慢。
这时候睿王的长子已经封了世子,次子也已经当了皇帝,至于上辈子栽赃嫁祸要她命的睿王妃还有她生下来的那只鸟——
“你是要饭的。”
玖荷猛然间抬起头来,看见睿王府的大门开了半扇,里头一个粉雕玉器的小姑娘,虽然看着才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可是玖荷看得清楚,这分明就是未来的喜姨娘!
虽然才八·九岁,可是她现在就已经很是恶毒了,“赶紧滚!别坏了我们家的风水!”
随着她话音落下,里头出来两个家丁,手里还拿着棍子,似乎就要来驱赶玖荷了。
可真真是一脉相承的好家教!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首先,谢嬷嬷说这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应该是在暗示她什么。
其次,换屋子这事儿换了小姐是常理,可是换了她……还让她住在原本小姐住的西厢房里,这番的抬举她,让人不免多想。
而且老夫人还说了搬了屋子就让少爷好好读书,还要教小姐做衣裳做被子什么的。读书玖荷不太了解,不过女红这事儿玖荷是在了解不过了。
做衣裳缝被子等等可比绣荷包要费事儿多了,当然不提那些精致的双面绣,就说一般的水平。
缝衣裳得先量尺寸打板,几片都得裁得均匀一样大小,最后就是缝在一起了。
说起来不过简简单单三个程序,可是但凡中间哪一片裁得不合适了,这衣裳出来就是斜的,针脚如果粗细不一样,穿是能穿,可是衣裳是扭的,人看着还能精神吗?
再说绣荷包,整个都能拿在手里,左右不过巴掌大点地方,怎么都能看清,做衣裳就得整出好大一块地方来,围着不停地转,单说把布拉平整这一条……玖荷记得上辈子她刚学缝衣裳的时候,就差点没哭出来。
而且玖荷还见过无论怎么缝被子,都能跟床单缝在一起的人……所以说,学这两样东西,但凡心不静,那是绝对糊弄不过去的。
老夫人要给小姐教这个……小姐是肯定没多少闲工夫了,而且少爷一旦开始读书,两人又不在一个院子,怕是一天只能见上一两回了,这么一来……玖荷总觉得有点别的意思。
比方老夫人对小姐已经心生警惕了。
玖荷叹了口气,老夫人将这一对父亲不在身边,又新近丧母,正彷徨无助的姐弟两个分开教养,除了心生警惕,还能有别的意思吗?
不过玖荷同时也松了口气,陶大人对她恩重如山,这辈子来了陶大人家里,老夫人对她比上辈子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这才是个家的感觉。
所以一想到陶大人的女儿对老夫人……不敬,玖荷自己就已经难受到手足无措了,更别说要去跟老夫人说了。眼下虽然不用明说,玖荷依旧打定主意要好好看着少爷小姐,总之陶大人的这一家子,谁都不能出事情!
这么一想,玖荷又精神抖索的往前院去了。
少爷还没回来,不过小姐屋里已经有了人,玖荷过去一看,小姐正和谢嬷嬷说话。
“……这东西便不劳谢嬷嬷费心帮我收拾了。方才祖母也说了,我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学着做点什么了,不如我先收拾了,回头嬷嬷帮我检查一遍可好?”
小姐的声音比方才越发的柔弱了,而且还很是恭敬,说到最后那个可好两个字,几乎都带上了点恳求。
谢嬷嬷的表情不太自然,道:“这是自然的,我不过来看看您屋里的家什,您看那些您用着合适,回头搬去后头屋里。又或者位置什么的,您想再换换?”
玖荷走了过去,冲着小姐微微屈膝行礼。
“你来的正好,”谢嬷嬷一看见她便松了口气,道:“快跟依依说说这屋子是怎么布置的?”
玖荷看小姐屋里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布置,便将方才两人商量的一一说了出来,又看着小姐,看她怎么说。
依依沉吟片刻,道:“倒是也没什么,就照你们说的摆放便是。”说完又问:“看祖母的意思,是越快越好,这两日我便把东西收拾出来,这就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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