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给他所吃的黑色丹药,让他性情大变,徐毓都看在眼中,自太皇太后逝世之后,顾雍便独掌大权,可皇上心里却只有仇恨,全然被蒙蔽了双眼,分不清虚实。
服药过后的郑召立马又恢复了原本的气色,他拉着徐毓,强行将她拖去殿外的城墙之上,此时昭王军马已与陆元绍大军合流,一齐包围了郑宫,率一支精兵直逼永安殿。
可未曾想到,却是瓮中捉鳖的戏码。
陆康正欲领兵前去前殿支援,陆萦此时又细想着昭王府的变故,这一切,莫不是进行地太过顺利,竟与自己所盘算的,毫无出入。
郑宫内的厮杀渐渐平息,陆康道是郑召已经稳定局势,便道:“萦儿,我们进去……”
陆萦侧耳倾听,这安静未免来得太过突兀,“哥,不好,恐是有诈……”
郑召率兵马冲入永安殿前时,已被□□手团团包围,果然,有埋伏。
郑亦立于殿前,悠哉悠哉地说着:“五弟真是好绝情,杀了十一弟,都不曾眨一下眼。冷面罗煞,果然名不虚传,竟连亲手足也不放过。”
“毓儿……”郑召一眼望去,只见徐毓被郑亦挟持在手中,满身伤痕。
郑亦大笑,当着郑召的面掐着徐毓的下巴,“怎么,舍不得了?你日夜思念的女人每晚都在朕的身下承欢呢。”
郑召当即气血攻心,“混账!她可是你的妻子!”说罢郑召欲要取出背后弓箭,此时就算一箭射杀了郑亦,他也不会有丝毫愧疚。
“王爷莫要轻举妄动,我们还有后路。”陆元绍事先稳住郑召情绪。
早在先前部署之时,郑召便说过:“丞相野心勃勃,其兵马不可全信,万一逼宫突生变故,便着将军府一支轻兵前往郑宫西门偷袭,扰乱郑兵阵脚,再趁乱脱身前往断肠崖,退去北疆。”
“还有你的昭王妃,朕派她前去服侍你六年,可还满意?”
“顾青盏……”郑召眼中满是杀气,他终究是大意了,早在三年前鹿山遇伏之时,他便怀疑过顾青盏,所以才带得大批人马前去突击慈恩寺,却未曾料到未曾抓到细作,却遇上了病急投医的陆萦,他那时才有了与将军府联合的想法。可那日顾青盏为他拼死相救,磨灭了他的疑心,现如今看来,只不过是她演的一场好戏罢了。
好在,他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顾青盏,没有完全信任过丞相府,否则,今日定是无处可遁。
顾青盏面上依旧淡然自若,郑召怎样恨她,她不在意,她只在意……顾青盏目光四处搜寻着,却独不见陆萦身影,想见她心底却又害怕面对她。
可是,陆萦终究会知道这一切,她会知道自己的面具下究竟是怎样肮脏的伪装,她会恨自己,她会想杀了自己!
三年来,除了那句“我担心你”,顾青盏不曾对她说过一句真话。狩猎那日所中毒针并不会要了她的命,她早已服了解药,可陆萦却不顾一切去救她,甚至将自己的性命也抛在脑后。
陆萦,倘若今后你要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顾青盏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从今日开始,她的世界里便真的不会再有光明,恨我也罢怨我也罢,可你究竟在哪?看着前殿的刀光剑影,顾青盏面无波澜,可心却早已慌乱不已。
陆萦刚说罢恐怕有诈,四周便被弓箭手一一包围。
“萦儿……”
陆萦面不改色,低声道:“哥,意料之中,切勿轻举妄动。”
“那个男人,你爱他吗?”郑亦揪着徐毓的发,质问。
“我爱他,我这一生从未爱过你……你比不上他便就是比不上他……”徐毓冷笑,她早已受够这深宫之中不见天日的折磨,此刻,她只希望郑亦能一剑杀了她,“你才是弑父夺位的乱臣贼子,当年倘若不是你与顾雍用尽手段,又怎能坐上这皇位?不是天子穿上龙袍也不像……”
又是一个耳光落在脸上,徐毓还是喊道:“弑父夺位的乱臣贼子!天不容你!”
徐毓戳中了他最心痛的事情,他是长子,可父皇却从未正眼瞧过他,更别提立储之选,郑召郑羽风头都是在他之上,他作为长兄颜面何存?当年先皇病重,他要是不使几分伎俩,待郑召郑羽抗敌归来,这郑宫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吗?
“贱人!你想激怒朕让朕杀了你?朕岂会便宜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朕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朕要折磨你一辈子,折磨他一辈子,都不够!”郑亦气恼地指向郑召,下令,“这群反贼全部给朕活捉,朕要你们好好尝尝背叛的滋味!”
若不是一旁有陆元绍劝阻,郑召现在就想上前一刀取了郑亦性命,“王爷,再稍等片刻。”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郑宫西门一阵厮杀声,火光四起,郑亦这时才慌乱起来,望向顾雍,请求决策,西门突有袭兵,连顾青盏也不知为何会有这么一出,陆萦和郑召的部署中,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当年若不是本王远在北疆,你怎有机会篡改先皇遗书,夺得皇位。名不正则言不顺,本王今日就要处决了你这贼子,为父皇报仇雪恨!”
郑亦心底还是惧怕郑召的,见郑宫两处又被包围,瞬时有些被郑召这一番话唬住,他急着向丞相求助,“丞相助朕,丞相助朕!”
看着西门火光起,转而锣鼓喧天,陆萦看向陆康:“哥,爹爹常说,凡事都要准备后路。”
“从小就是你聪明。”
此时欧阳氏兄弟已经带着两队人马从断肠崖飞奔过来,西门的火光便是讯号,倘若一切顺利他们便在断肠崖按兵不动,倘若西门火光起便是逼宫失败,他们则领兵前来救援。
欧阳山欧阳林率兵前来,势如猛虎,很快便替陆萦陆康解了围,三支队伍一齐朝永安殿挺进。欧阳兄弟所带领的军队均是江湖好手,暗镖出手稳准狠,前殿不少□□手来不及反应便应声而倒。
前后夹击,郑兵自然要分散抵抗,原本里三层外三层的伏击也变得薄弱。
“放箭!杀无赦!”顾雍一声令下,却比天子还要有力。
冷箭如雨,昭王府军队立马死伤惨重。
“王爷,趁乱立马撤退,我们杀出去!”陆元绍一面用刀挡住来袭的一支支冷箭,一面催促郑召道。
郑召的目光却仍落在徐毓身上,迟迟不肯撤退。
徐毓比着唇语:“快走,等你救我。”
“走!”此时陆元绍身上已经中了数箭,好在还有盔甲可以抵挡一二,西门之乱渐渐被平定,郑兵又在向永安殿集聚。
除了冲出重围,郑召此刻别无他法,他若再不走,今后连救徐毓的机会也没了。
郑兵早有预谋,突出重围也是难上加难,依仗着殿外陆康、欧阳的协助,郑召逃出郑宫时,身后只跟着数百名残兵败将,陆康手下兵士也是死伤惨重。
“爹!”陆萦策马迎了上去,见陆元绍身上虽有好几处伤,但都无伤要害,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我们走!”
一行人,慌慌忙忙往断肠崖退去,郑兵紧随其后,浩浩荡荡杀了过去。
顾青盏趁乱之时,夺了一将士的汗血宝马,从郑宫侧门追了出去,她手中紧紧捏着军令牌,此时,大雨又滂沱起来,顾青盏在雨中策马而奔,浑身都湿透了,“阿萦,你等我……”
“明日子时,断肠崖南面……我们一起走……”
断肠崖!顾青盏勒马,抄了条近道,马不停蹄赶了过去!马蹄踩在泥泞的地里,泥点溅了她一身,顾青盏一遍一遍扬鞭,全身彻骨的冰凉她也不自知,阿萦,等我,一定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
雨越下越大。
“萦儿,你先走!我与爹断后!”陆康推了陆萦一把,原本一行队伍早已被追兵追杀得四分五裂。
大雨滂沱却冲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王妃……王妃呢?!”陆萦想起昭王府的那把大火,她紧紧抓着欧阳山的手臂,几乎是用哭腔在暴雨里朝着他嘶喊:“有没有把她带过来,她现在在哪?!”
顾青盏,你一定不能有事。
欧阳山一面抗敌一面喊道:“王妃是三晋会的人,是王府的细作!是她暴露了军队的行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绝对……顾青盏……”她怎会是三晋会的人?她明明是母亲的学生,她明明和母亲的感情那样好……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怎么会是……
郑召口口声声说信不过丞相府的人,恐怕他早已怀疑了顾青盏……所以他的后路是瞒着顾青盏部署,如今看来,昭王府的细作……竟…竟真的是她?!
“小姐,小心!”一支箭朝陆萦射了过来,欧阳山直接用手臂一挡,毒箭直插入骨髓,他强咬着牙……“小姐,快走!”
这一刻,陆萦彻彻底底被击垮了。
“阿萦,我害怕……”
“……让我抱一下……”
“……带我离开。”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泪和雨水交融在一起,陆萦恍恍惚惚摸到了胸前的那枚平安福,狠心一扯,掷在混着血水的泥地里,早已泣不成声,“为何要骗我……顾青盏……为何要骗我……”
“萦儿!”陆元绍的一声怒吼,唤醒了陆萦。
她回头,爹爹与哥哥正在浴血奋战,他们策马奔来,陆康扬鞭狠狠在陆萦的马身抽了一鞭,马儿受惊,直往前走。“你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再往前走,死尸越来越多,待顾青盏赶去断肠崖时,早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高地上插着大郑象征着胜战的旌旗……
此时,除了暴雨声,顾青盏再也听不到其他。
“阿萦……陆萦!”顾青盏策马围着断肠崖跑了一圈又一圈,声音呐喊到嘶哑,“陆萦!”
“阿萦……”虽子时未到,但她已然来晚了,可心底却不愿承认,“不是说好要等我的…你又在哪……”
“你又在哪……”顾青盏弃了那已经疲惫到口吐白沫的汗血宝马,在断肠崖淋了一夜,走了一夜,也哭了一夜,“陆萦,出来杀了我……杀了我……”
“阿萦……”顾青盏倾倒在泥地里,意识越来越薄弱,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又梦见自己出嫁那日,凤冠霞帔喜乐喧闹,新房之内,她看到了陆萦,也是一身红衣。
“姐姐,就算同为女子……我依然想娶你。”
“阿萦……”顾青盏死死抱住她,将头蹭到她的耳畔,吻了吻她的脸颊,“你不恨我吗?”
突然,陆萦用匕首刺进她的心脏,“顾青盏,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嗯,阿萦……”可她却依旧笑靥如花,胸口汩汩留着鲜血,喜袍变得暗红,她却依然笑着说,“阿萦,即便我们同为女子…我也会爱上你……”
血雨腥风过后的初阳,却依然能让人不寒而栗。
“阿萦……” 顾青盏睁开眼,阳光落在她狼狈的脸庞,有些温热,她躺在和着血水的泥地里,俨然像一个南蛮野人。
她吃力地爬起身,头疼欲裂,浑身无力,扶额跌跌撞撞打探着四周环境,才发现有一条隐蔽的下崖小道,满满都是被乱马践踏过的痕迹,她沿着马蹄印一路寻去……
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有人沿着这道小径逃走了,泥泞不堪的道路让她的脚步愈发沉重,她提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步前行。
却看见了不远处掉落的平安符,顾青盏疾步走去,确是自己为陆萦求的那枚,可是却被暗红的血迹染透了,这会是谁的血?这还能是谁的血……
顾青盏将那枚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难免胡思乱想……她继续观察着马蹄印,足迹越来越淡……不出多远便完全没了痕迹。
昨夜暴雨太大,除了有些足迹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找不到尸体,也无线索可寻,顾青盏走到崖边,低头一看那万丈深渊,心中徒然一紧,一阵微风吹来,拂在她湿漉的身子上,心底彻凉。
莫不是……莫不是……
郑宫,硝烟初平。
“你疯了!青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映秋见顾青盏回宫时,沾染一身黄泥,蓬头垢面,如同疯子一般,“你已经杀了十二人,为何不杀她!”
顾青盏披散着发,着中衣坐在炭火旁,身子这才渐渐回暖,可面色苍白煞是骇人,她看着手中的平安符,颔首眼泪不自控,一颗一颗滴落,“映秋……离开三晋会又如何?手上的血能洗干净,心里的血可以吗?我们活着不过是为了杀人,你说倘若我们死了……”
“可是,就算我们死了,三晋会也不会停下来……青盏,你不该用情的。”映秋万没想到,顾青盏竟会用一生自由去换陆萦一命。
“她死了。”
映秋:“她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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