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本该是墓主人真身所在。
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墓葬风格并不统一,包括墓葬形式在内,各族文化兼容并蓄,不断变化。
但无论如何,若是一个皇室宗亲死了,他的原配正室必然是要跟他葬在一起的,而且铭文里也没有提到休妻一说,所以杜乐丁推测有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还有另一间墓室,夫妻二人的棺椁分开放置;要么这口银棺里装殓的,并非画中女人的尸体。”
杨菡眼中带着对杜乐丁的敬佩,一副求知欲过剩的好学生样子问道:“如果不是她的话,为什么要放在墓室里?”
杜乐丁走到每一口石棺前查看,边走边说:“疑棺。中国古时候有很多身份地位特别高的人,怕死后那些准备带到下辈子的财宝被盗墓贼洗劫,所以就故布疑阵,弄了很多棺材甚至墓穴混淆视线,而自己睡着的那口棺,则藏在更加隐蔽的地方。”
围着银棺的石棺中,有九口棺盖上刻着恶鬼图形,正是之前在石室中最后一幅壁画里看到的,鬼面具女人设坛施法请出的那个。
恶鬼浑身的嘴都张着,吐出一条又一条黑蛇,这些吐着信子的黑蛇无一例外,全都朝向墓室当中的银棺,看起来就像是要爬过去似的。
背景则是一些像是山水或者云纹的线条。杜乐丁心中一动,转向其他人问道:“你们有谁还记得石室里的壁画上,祭坛前有几具尸体?”
查理努力回忆了一下,摊爪道:“当时只顾着看女人脸上的鬼面具了,没有注意那些细节。”
奈特和杨菡显然也忘了,粉丝也纷纷发弹幕遗憾没有截图。
“九具。”
在众人默默无语的时候,苏腾突然开口说道。
杜乐丁眼睛一亮:“你确定?”
没等苏腾回答,奈特说:“他可是过目不忘。”
杜乐丁兴奋的拍了拍手边的石棺:“那就对了,这银棺里应该就是壁画里的女人。”
查理歪着小脑袋,替所有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
“这些鬼啊!”杜乐丁指着石棺上的图形说,“自古以来,蛇的象征意义就很复杂,既带有狡猾邪恶的神秘感,又具有危险欲望的象征意义,归根结底来说,是暗指女性。”
中国的白蛇传,日本的清姬,甚至葫芦娃里的蛇精,都具有这样隐藏的含义。
见奈特不满的挑了挑眉,杜乐丁义正言辞:“这都是父系社会思想的毒瘤,我作为一个妇女之友,非常唾弃这种暗喻。所以我更倾向蛇最初的象征——母亲。”
“啊?蛇象征母亲?”杨菡感到糊里糊涂。
杜乐丁点头:“在中国古老的神话中,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造人。女娲是全人类的母亲,而她的形象,就是人身蛇尾。”
甚至伏羲、神农等文明的始祖,都曾以人面蛇身的形象出现过。蛇因其紧贴孕育万物的大地,多产,周期蜕皮,是重生与繁衍的具象载体。
查理点点头表示赞同:“我读到过一些类似的资料,很多国家的文化中,都以蛇象征女性和大地之母。土地孕育一切,也吞噬一切,就好像这些棺材被埋在地底,形同于死后重返大地母亲的肚子里,等待孕育成新生命。”
“就是这个意思。”杜乐丁说,“虽然中国历史上的五胡十六国时期,中原文化里的蛇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神话意义,但在很多边疆小国,依然崇拜着比较原始的精神图腾。这些壁画里的蛇并非是要害死墓主人,而是求子的象征。”
杨菡问道:“那壁画里那些尸体呢?”
杜乐丁:“祭品,供奉给能带给她子嗣的鬼神。所以这九口石棺里应该就是那些献祭的人。”
杨菡皱了皱眉:“听起来还是很邪恶。”
“不管邪恶与否,墓主人就在眼前。”杜乐丁走到银棺跟前,一颗盗墓之魂熊熊燃烧,不由得在内心喟叹: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事业心太强,总想弄清楚事实的真相,都快得强迫症了。
这银棺棺头两侧各有一尊神像,棺盖上有一个很小的莲花型凹槽,周围环绕百鸟图,边沿是云纹雕刻,底部则是如意吉祥纹,在棺盖的四角各坠有一个钩环。
杜乐丁心里咯噔一下,按常理来说,这四个钩环上本该是坠着银铎的,现在却没了,难不成在他们之前有人进来过,并且已经把值钱的东西拿走了?
他赶紧摸到棺盖与棺身连接处,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缝隙。
没有接缝并不奇怪。金棺断煞,银棺锁魂。根据一些失传的记载推测,这棺材里的人下葬时,恐怕还没有断气,等于是在棺材里活活闷死的。想想就知道里面存在多少怨气,尤其是铭文里说她死于难产,那她下葬的时候,孩子究竟生出来没有?
若是没有,这棺材里闷死的至少就是一大一小两条命。
孔子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要杜乐丁说,唯女鬼与小鬼难搞也。这银棺很有可能是浇筑在棺材外面的椁,无法打开。目的就是封住两个怨魂,确保他们无法轮回转世,这在古代是相当狠毒的法子。
这么一想,杜乐丁有点纠结,老天爷给了他第二次进入这座古墓的机会,他不是不想开棺看看这墓主人的真面目,顺便看看有什么宝贝值得如此机关重重的保护。
可是一想到里面可能关着沉积上千年的怨气,他又觉得这银棺打不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果这九口有图形的棺材代表壁画里的祭品,”苏腾打破沉默,指了指银棺棺脚正对着的石棺说,“那这第十口棺材是什么意思?”
杜乐丁也觉得这第十口棺材有点奇怪,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之前的推理有误,他怀疑这第十口棺材里可能另有蹊跷,比如开启之后会有弩箭射出之类的防盗机关。
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不满意,所以便也没有说出口。
疑云重重之际,杨菡突然“咦”了一声,她正站在银棺边上观察棺盖上的镂刻图案,也不知发现了什么,竟激动的脸都红了。
小女孩真天真,见到什么都掩不住好奇心。杜乐丁微微一笑,心想等出去之后,得留个杨菡的联系方式。
他这边自相情愿的YY,却见杨菡从领子里拉出一个怀表大小的古铜色饰品,打开盖子扣在了银棺之上。
杜乐丁和苏腾在同一时刻脸色忽变,尤其是杜乐丁,死死盯着杨菡手里的饰品,满脸的惊涛骇浪、电闪雷鸣。虽已向杨菡伸出了手,喉咙里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只听“咔”一声裂响,银棺的棺盖上出现一条裂缝,紧接着,两侧棺板向旁边缓缓打开了。
自那些伤口中不断渗出黑雾,看上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格洛姆的身体里钻出来似的。
奈特丢开杨菡,快步走近格洛姆,电浆枪的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杜乐丁喉结急速滑动,目光在格洛姆和千年女尸之间辗转。
格洛姆异常的情况,也不知是不是跟之前被“黑爪子”咬伤有关。想到这里,杜乐丁突然感到手臂上的伤口一阵麻痒,只能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心理作用,格洛姆说不定只是急性脑残症发作了。
距离他脚边不远的千年女尸毫无动静,杜乐丁几番确认自己并非眼花,这尸体的确像是在呼吸一般起伏。
查理的尾巴紧紧勾着杜乐丁的脚踝,紧盯着千年女尸。
弹幕铺天盖地,把画面都遮住了,全都在惊恐的猜测这个衣着华丽、戴着鬼面具的女人是否还活着,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做出什么恐怖的举动。
自从进了都临帝国地下古城,所遇到的每一件事都透着鬼气森森的气息,已经没有人能够从正常的角度来看待这些事了。
银棺侧面翻倒在地,里面黑色的液体渐渐都流了出来,女尸身上穿着的衣服竟然都没有腐烂。
“那是什么?”查理伸爪指向女尸的腹部。
只见一根黑色的管状物自她腹部从衣服里穿出来,一直延伸到银棺里,从棺材底部穿过去,扎入地面之下。
杜乐丁小心翼翼的踢了踢那条管状物,感觉它似乎跟女尸是连接在一起的,仿佛从一开始就长在她身上。
他又走到银棺的另一边,地面上特意为这个管状物留了一个刚好契合其粗细的圆洞,也不知另一边连着什么。
就在他仔细看着地面的时候,弹幕一片捉急。
弹幕:棺材里有东西,丁丁快去看。
弹幕:银棺里有个黑色的?
弹幕:有什么东西在棺材里!!啊啊,急死评论区!
杜乐丁还不是很习惯直播这档子事,时常忘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被十几万人观看。
在查理的提醒下,杜乐丁转回银棺正面,果然看到了一个貌不起眼的东西——一个黑色的金属块。
杜乐丁对查理道:“马甲脱下来借我用用。”
查理一惊:“那我岂不是裸奔了?”
杜乐丁道:“你不是还穿着‘毛皮大衣’吗。这黑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我总不能直接用手拿,万一是腐蚀性的呢?”
“怎么可能!”查理瞪着溜圆的眼睛抗议,“如果是腐蚀性的,那女尸早就烧化了。”
杜乐丁才不管那些,直接动手把查理扒了。优雅的查理浑身上下,只剩下了单片眼镜。
弹幕乐不可支,刷了好几条“喜闻乐见”,纷纷给“裸奔”的查理打赏礼物。
杜乐丁用查理的马甲包着金属块,小心将其取出,擦干净后发现上面刻着花纹,跟银棺一样,没有任何缝隙,俨然就是个铁块,但掂量它的分量,里面似乎不是实心的。
既然是跟着墓主放入棺材里的东西,肯定有非同一般的价值。杜乐丁出于职业习惯,下意识的就把它当成了此行的战利品,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刚把金属块放好,身后突然传来猛烈的撞击声,也不知是苏腾还是那个活死人撞在了上面,墓门左手边的琉璃墙赫然出现了一圈蜘蛛网的一样的裂缝。
随着细长的裂痕噼噼啪啪的蔓延,光影流动的琉璃墙里像是被注入了墨汁一般,渐渐染成了一团浓黑,并不断扩散。
杜乐丁这才发现,墓室外通道里的长明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外面可说是漆黑一片。
墓室四面八方的琉璃墙壁都黑了下来,空间越来越暗,某种细碎的响声随之而起,像是远处有人在窃窃私语一般。
那空灵鬼祟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贴在人的耳后,令冷意像无数跳蚤一样在人的头皮上爬动翻滚。
墓室里的几人屏息凝神,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情况。
神经崩到最紧的时候,门口突如其来的“砰砰”两声响,令他们同时往门口看去,杜乐丁几乎扭了脖子。
琉璃墓门也已经黑的差不多,但隐约还能看到一丝幽光。杜乐丁心中一动,冲过去打开了墓门,外面站着的果然是苏腾。
他手里提着畸形扭曲的活死人头颅,机甲上满是污血,就连脸上也溅染了斑驳的血迹,像极了西方油画里斩杀恶魔,浑身浴血的圣骑士。
杜乐丁骇然道:“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苏腾看着杜乐丁,眼中流动着一层暖光,丢开手里的脑袋说:“没事。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杜乐丁招呼其他人一起往外走:“只能先原路返回了,这墓室不对劲,再待下去估计就走不了了。”
苏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出不去了,墓道只剩下门口这一段,你们来时的那条路已经消失了。”
杜乐丁一时哑然,这多半又是苏腾说的什么“场”,什么“位移”,他情急之下,福至心灵:“你们从罐子底部掉下来时,肯定得有个出口吧,在哪?”
苏腾伸手一指,杜乐丁又是一愣,琉璃顶上别说是出口了,连个孔都没有。
“这真是邪了!”杜乐丁体内的寒意直冲头顶,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苏腾跟杜乐丁不同,对于他来说,任何事情都一定有合理的科学的解释,虽然他们掉下来的地方不见了,也一样可以用量子物理学来解释,因为微观粒子不是一成不变的,任何物体都有可能在不被观察时发生变化。
但他不习惯浪费唇舌说些无益于现状的话,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如同恐怖的潮水填满每一面墙壁,将整个墓室包围起来,看似随时会将墙壁冲破。
琉璃墙上的裂痕被挤压得劈啪作响,每一声都令人栗栗危惧。杜乐丁的视线在愈发黑暗的墓室中快速转动,急迫的想要找到能够带来希望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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