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儿去麦场上说事儿。
村里的老钟一般是不响的,除非是遇上涉及全村人的大事儿,或是征兵时候才会被撞几下。所以在听到响声时候,家家户户甭管是干什么的,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到了麦场。
等到了半后晌,事儿才说完。当然,知道种那不起眼的野草就能挣钱,还能省了赋税,全村人可都沸腾起来。甚至有些家里田地少的人家,还高兴的语无伦次了。
他们田地少,打的粮食自然也少,交了赋税可不就连口粮都不够?可现在野草都能卖钱,那甭管他们去哪随便开一块菜地,都能添不少钱呢。
别的不说,对于种地好手的农家人来说,遍地能生的野草更好养活,甚至比种庄稼还省心。
当然也不是没人质疑的,毕竟他们种了一辈子粮食,说不种就不种,还要让田里长了那野草,怎么想怎么不对事儿。尤其是这事儿还是一个没嫁人的闺女给谈下来的,不说可信不可信,能不能长久谁能知道呢?
林青蕊也没想着一下子就能让全村人信服,反□□子她是给出去了,要求也说到了,人家愿不愿意信那就是人家自己的事儿了。
相比于大部分人对林家的感激,也有些鼠目寸光见不得人好的对这事儿嗤之以鼻。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林家不自个藏着掖着,谁知道是不是又有了别的发财门路?再说了,他们每两斤就提一文钱,还不是掐了自个的利益?
人一旦心眼多了,就会把人想歪了,更会觉得自个也有能耐卖甜草根挣钱。所以最后签供销契约的时候,不少人都悄没声的往人群后头退了退。
接下来的时候,凡是按了手印的人家都红红火火的进山挖甜菜移植。按着林家闺女的说法,这东西就是喜寒的物件,根据她几句话的点拨,大伙儿也能联想到种植的法子。
而家里的女人孩子也会挖一些处理干净存在地窖里,就等着斤称多了卖给林家。
这件事林青蕊只跟林老汉和张氏提了一声,所以听到她真的谈下来时,老两口都惊讶了半天。直到后来村里人真的来交甜菜根了,他们才回过神来。
本来就是谈好的事儿,白纸黑字的价格,所以刘家糖坊收货给钱也痛快。这么来了几遭,大伙儿就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林家是真能让她们挣钱。
按了手印跟着林家一起干的人家现在可乐呵坏了,而那些因为存着别的心思的人家则开始后悔了。一来他们也去各家糖坊售卖过甜菜根,不仅被人轰出来,甚至还被人嘲笑了一番。二来他们手头的东西太少,刘家糖坊也并不收。
于是村里那些感激林家的人时不时的送些吃食或者鸡蛋给老两口,而没有按手印的人家去的更勤快,殷勤献的更足。就这么着,林家不仅进项多了许多,甚至家里的鸡蛋吃食都不再像以前那般奢侈。
这不,一听说林青蕊买了被面跟棉花准备做被子,杨大娘跟陈婶子还有几个媳妇早早就来了林家帮忙。甚至村里的木匠家,还没收钱的帮着她打了两口嫁妆箱子。
腊月初六这日,天气晴朗。
下水村里,王氏一大早就起来了,甚至还穿上了过年才穿的衣裳。而李铁柱更是一改往日的朴素,穿上了新鞋子跟衣衫。
衣衫是王氏托邱婶子置办的,说是如今镇子上的读书人跟有脸面的掌柜的都那么穿。只可惜,本来应该是干净雅致的长衫穿在李铁柱身上,则是紧箍着他的那身肌肉,着眼一看就能瞧出这人身体内隐藏的气势。再配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怎么看都看不出雅致来。反倒处处彰显即将迸发的力量。
不过话说回来了,虽说不够文质彬彬,但却更显壮硕。而且也少了几分冷冽跟戾气。
“娘,今天邱婶子跟媒人跟我一起去,要不你就别去了。”李铁柱心里虽然高兴,可见到他娘站起来都有些费劲,不由有些心疼。
娘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也就今儿高兴脸色才显出几分红润。可他就担心这是回光返照,想起老大夫说的强弩之末,他不禁有些懊恼。
“别瞎说了,人家闺女不嫌弃你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现在知道我这老婆子是拖累也没反悔,本来就已经够委屈的了。我这当娘的要是再不去亲自提亲,你让人家闺女怎么做人?”王氏伸手又拢了拢自个的发髻,还特地戴上了成亲时候的银簪子。想了想,又从炕洞里摩挲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娘私下里攒的,就是准备给儿媳妇见面礼的,也亏得我多了个心眼,要不还得让你大嫂扒拉了去。”
李铁柱见他娘把私藏的钱都拿出来了,不由蹙起了眉头,“娘,我还有些余向,这银子你留着用吧。”
停了这话,王氏白了他一眼,自个的儿子自个知道,他哪是藏私的人。不说别的,就为了给自个看病,就花了不老少,这钱秦氏不出可不就得靠着老二?
“你的钱你留着,娶了媳妇手头上可不能一文钱都没有。”
俩人说着话,邱婶子跟铁匠铺的大娘就进了院子。邱婶子知道王氏怕这事儿再被秦氏搅黄了,所以就算她回了娘家也没让老大去接,甚至还死死的瞒着好折腾事儿的老大。
唉,真是不省心的。
邱婶子心里感叹,但也没说什么。
几个人欢欢喜喜的带了聘礼出了门,从麻绳提着的野猪肉块,到点心白糖,但凡别人家下聘用得到的一样不差。
两家本就商量好了,所以下聘的事儿极为顺利。甚至王氏见着林青蕊心里欢喜的,还忍不住把手绢里的二两二的银子添了聘礼。
在整个岔头镇,四里八乡都知道,下聘一般就是带些东西,很少给聘金的。就算是有,大多也就是一两银子的聘金。可现在李家不仅给了肉和点心,还下了二两二的血本,可见多看着林家闺女。
这是大喜事儿,林家自然也没瞒着,没半晌工夫就传遍了村子。相比于大多数人的祝福恭喜,也有那么几个小媳妇红了眼说酸话,当然也只是私下里嘟囔几句。毕竟现在村里大部分人家都靠着林家挣钱呢,就算没跟着林家干还在观望的,也不敢轻易的惹了人。
下聘时候两家定下成亲的日子,腊月十六。之后一顿饭吃的宾客尽欢,而尝过林青蕊手艺的王氏就更加满意了,至于那些饭菜到底用了多少调料跟油,她倒是没在意。
之后的十来天,林青蕊彻底的把收甜菜根的生意交给了林老汉跟张氏,还手把手的教了张氏熬罗汉果糖浆。与此同时,镇上篓筐的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了,毕竟不是多有技术性的活儿,自打刘掌柜倒手挣了几笔之后,模仿的人开始层次不穷了。所以两家虽然还有供销契约,但也不过是一个月几件罢了。
而契约上林家编多少,杂货铺收多少,所以也不算违约。至于罗汉果糖块跟糖浆,虽然还有销量,但同林青蕊预料的一样,卖的少了许多。
眼见还没三五日呢,自家闺女就去送了两次货了,每次除去给村民的钱还能剩下几百文。张氏也就没有以前那般抠唆了,不仅下狠心给闺女做了两床红绸被面的棉被,还裁了衣裳。
总之那两口箱子虽然大,但也给放了个满满当当。从盆子到被子衣裳,还有篓筐簸箕,任谁说都是足足的。
转眼之间就到了成亲的前一天,虽说农家人不讲究那么多,可添妆送嫁还是要的。
原本林青蕊在村里名声不好,又不爱跟小媳妇大闺女的凑在一块说闲话,所以除了腊梅也没什么交情好的人。可就算如此,过了后晌饭,村里各家各户的婶子媳妇的都来帮忙了。
而家里有没出嫁闺女的,也会进屋跟林青蕊说会儿话,甚至留些绣活儿当添妆的彩头。
张氏心里虽然不舍得,可还是跟林老汉一起招呼着大伙儿。甚至陈家跟杨家两家都来搭手,或是帮着做饭或是帮着烧水的忙个不停。
为了表示喜庆,林老汉还特意让人捎了两挂红鞭炮回来挂门口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子。之后张氏又用红布挽了几个红花挂起来,左右这番喜庆场景可是村里少有的。
这么一折腾,天儿可不就不早了。家里有老人孩子的打了招呼就走了,余下的就在林家熬着,彻夜热闹着。这也是村里的习俗,一般的跟村里人关系越好的人家,闺女出阁前就越热闹,说出去也是给闺女长脸撑腰的。
到了后半夜,大伙儿还凑在正屋嗑瓜子说闲话。尤其是林老汉跟张氏听着大伙儿对自家闺女的夸赞,心里美的很呢。
“林老哥,你可就等着享福吧,闺女孝顺,二虎又有打铁的手艺,这往后的日子可是不发愁了。”
“就是,之前咱们哪会想到有一天也能随便喝糖水吃瓜子儿啊。这都是镇上那些有钱人家享受的呢,林老哥好福气啊。”
“也是咱们沾了林老哥的光,人家青蕊心眼实诚念着村里人的好,不然在腊月里哪个敢耽搁做工?”说话的汉子心里高兴,往年到了腊月,地里没活儿了,他就不得不离开家去做工挣过年的钱。可外头的活儿哪是那么好干的,像他这样大字儿不识一个的人比比皆是,就算是去抗包也挣不了几个钱。
可现在不一样了,腊月里也能摆弄甜草根,别说只是去地里看看,就算是整天守在地里也比出外做活儿轻松的多。更何况现在还能天天守着媳妇孩子,这好事儿就跟天上掉馅饼似得。
这场的几乎家家都是如此,所以这话一出,大家伙儿可就连连应声。甭管以前怎么着,反正现在他们都信服林家,也都承林家闺女的情。
“还是青蕊那闺女有福气,是给咱们村的大福星啊。”里正媳妇拍了拍身上沾的瓜子皮,笑着说道,“往后闺女在婆家要是受了委屈,少不得咱们给她做主。”
听到里正媳妇都说自家闺女是福星了,林老汉跟张氏直接笑的见牙不见眼了。至于人家说的做主,他们倒是没有当真。就是说呢,自打闺女来了,自家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好。家里的床垫子被褥都换了新棉花的,就算是有旧的也都是重新拆洗过得。还有桌上的糖水跟瓜子花生,放在以前哪敢这么糟践啊。
见着到了寅时了,张氏才起身去了闺女屋里。这会儿腊梅几个见状知道人家母女俩要说贴心话了,也都知趣的出了屋子。
见闺女坐在铺着红单子的炕上,眉眼带笑,张氏的心里就忍不住酸涩起来。自家这么好的闺女今儿就成了别人家媳妇,怎么想她都觉得难受。
林青蕊见张氏红了眼眶,赶紧拉了人坐下。
“闺女,今儿你就成李家媳妇了,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就希望你能过得平安高兴。”张氏笑着拍了拍林青蕊的手背,声音带了些哽咽,可话里的关心跟爱护却是显而易见的,“大道理娘不多说,你素来就是个好性子,也能干。可娘今儿得嘱托你,去了人家虽说好善待李家老小,但也不能委屈了自个。万事多留个心眼,别人说的都是虚的,攥进自个手里的才是真的。”
林青蕊没想到身为古人的张氏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明白这是一个当娘亲的对闺女的疼爱。就好像以前看过的那个故事,幼小的闺女下水救人,得了所有人的褒奖,可回家后她母亲却哭着打了闺女。别的她记不清了,可深刻的记得那句“你胆子怎么那么大?你妈又不需要你这些荣誉。往后遇见这种事儿给我躲远点,别听风就是雨的去逞英雄。”
虽说那个故事的三观并不算正,但对于母亲来说,有什么能比自己闺女的安危幸福更重要呢?
“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你也不能处处顺着男人,该使脾气了就使脾气,省的被人以为娶了媳妇就能把人当牛做马的使唤。”张氏这话说的毫不犹豫,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就好像还没嫁过去,自家闺女就被欺负了一样。“虽说你爹老了,可为你讨说法还是能去的。”
林青蕊心里感动,只得宽慰着张氏,“娘,你放心吧,我不会委屈自个的。”
张氏看出闺女是把话听进去了,又想到她一向主意正又有主见,想必能处理好妯娌之间的事儿。想到自家闺女还没经过人事儿,所以她又拉着孤女说了大半天男女之间的私房事儿,眼看闺女羞得面红耳赤了才放过她。
这么着俩人又说了许多体己话,直到外头来给林青蕊上妆的全福婶子来敲门。
全福婶子先帮着她穿了红嫁衣,然后才让她坐在炕头开始绞面上妆。
最后是当娘亲的给闺女梳头,于是屋里只剩下张氏带着不舍跟哽咽的声音:“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梳梳到尾,比翼共□□;
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长长的头发第一次被梳成了漂亮的发髻,甚至在头发后边插上了大红的绢花。透过模糊的铜镜,她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目清秀虽然青涩但多了娇羞的自己,林青蕊忍住不住翘起了嘴角,既然有这般缘分,她就要牢牢抓住,好好的过这一世。
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结亲的人随着喜庆的吹打吆喝起来,张氏才带着祝福,给闺女盖上了红盖头。
来接亲的大多是王氏亲自找的人,不说跟李铁柱相熟不相熟的,只说帮着成就喜事儿,他们就是乐意的。反正甭管对李铁柱的印象如何,这会儿都高高兴兴的露着满脸的喜气。
而一身新郎袍子的李铁柱,因着欣喜面色发红,甚至在见到盖着盖头的林青蕊时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往日脸上常挂着的寒意跟冷峻消散,竟然也没那么可怕了。
眼见平时面容可怖的汉子,收拾一番后竟然是个脊背挺拔身材高大健壮的人,又想起下聘时的大手笔跟如今结亲时的花轿鞭炮时候,不少心眼多的人家都懊恼没提前给闺女相一相。
外人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新媳妇要上轿了。
“妹子,二哥送你。” 因为送嫁时候,新娘子的哥哥要把人背上轿子。所以一直闷头干活的林二虎,憨厚带着哽咽跟不舍的对自个的妹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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