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似一座大山向绿莺滚滚奔来。冯元沉默不言,不知在想甚么,对于四周糟杂,置若罔闻。
他是希望她好,还是盼着她失败?
绿莺发现,自己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竟还有闲心揣测起来冯元的想法。不过,冯佟氏想在她面前设置路障?她可不惧,一切的一切,她全都布置好了。
“妾身不用藏,因为那毒......是汤自己生出来的,根本不需要人去下。”
这话一出,众人犹如撞鬼。连冯元也正了正眉心,肩膀也离开靠背端了起来,显然也是极为惊讶。
让人更为奇怪的是,绿莺忽然转了话题,没头没脑问了句:“若是一只带头带尾的鸡,你当然知道它是鸡了,可若是没头没尾也没有手,只凭着几块肉,你能分辨出来它是鸡,还
是......鸭?”
一众人一头雾水间,她忽然生出一股畅快感,自己就像一根绳子,能随意引导人们的方向,随着她一句话,众人张嘴惊讶,又一句话,众人闭嘴了然,再几句话,众人可喜可气可怕可
愤,仿佛鼻子被挂住萝卜的驴子,永远紧跟萝卜的身影。怪不得有人想做人上人呢,不管是靠权靠武靠财还是靠德,振臂一呼,千千万万的人跟随。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还不赖。
将人玩弄于鼓掌间,还是有罪恶感的,绿莺开始直截了当:“当时春巧进了灶房,摆在她面前的就已经是切齐整的鸡块了。可其实哪里是鸡呢,根本就是鸭块。而杨梅子和鸭肉,天生相
克,一起烹煮便能产生剧毒。”
“是啊,确实是......”食物相宜相克,除了懂行的,也就是老一辈的能知晓得多一些,这时已经有大厨房的老人顺嘴附和了。
“光凭几根骨头,我们哪能分清,你说是鸡就是鸡,你说鸭就鸭,岂不是全都你说了算。”冯佟氏蹦出来阻挠,可不得不承认,她说得还确实很能代表众人心声,光凭一张嘴,不足以让
他们信服绿莺的话。
没错,红口白牙,说得好不如做得好。绿莺动作起来,中间两个碗终于派上用场,随着那奇妙的变化,目瞪口呆中,她边摆弄边解释:“鸡骨头和鸭骨头当然不一样,这两个碗里是米酒。
分别放进米酒里,没变化的就是鸭骨头,米酒变色,骨髓被吸出,就是鸡骨头。”
没给停顿时间,她忽然放下手,从春巧手中接过一张满是字,下头还摁着红指印的纸张来,看向冯佟氏,将纸抖落开,厉声质问:“太太,你还要装到甚么时候,黄千杀了人,知道事
败,已经去应天府自首了,这是他临走前写下的认罪书,里头可提到了你呢,否则妾身与他无愿无仇,他为何要害妾身?”
见冯佟氏死死盯着她手中那字,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犹带苍白,绿莺又扔出个鞭,将众人炸得晕头晕脑:“黄千的婶娘是佟府夫人跟前的得力嬷嬷,故而才帮着太太你做下这等害人事。
可王姨娘无辜,理应给她个活路。为了冯府,黄千说他会替你一力承担,难道这样,太太还是不愿承认么?
冯佟氏目光阴沉,死死盯着绿莺,手掌抓握着椅子扶手,宋嬷嬷白着脸,额头上的一圈糟杂银发闪着光,轻轻颤动。
对峙半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吞咽声都被卡在喉咙里,不敢打破这场诡异的寂静。冯元低垂眼帘,从始至终保持静默。忽然,扑通一声闷响,伴着凄厉的求饶,宋嬷嬷跪爬到冯元脚
下,死死抱住他的腿:“全是老奴做得主,太太守着活寡,老奴看不过去,这才......是老奴该死,与太太她无关啊......老爷,你把老奴送官罢,别牵连无辜啊......”
“住口!谁无辜,除了她谁都无辜!”犹如惊雷乍起,冯元暴喝一嗓子,咚地将宋嬷嬷踹到了几尺外。
那一脚,脚尖正戳在胃当中,冬日的棉靴厚重硬实,噗一下,一口血窜出来,宋嬷嬷胡乱抹了把嘴,忍着疼颤颤悠悠又爬起来跪好,哭泣声瓮瓮的沉闷,被憋在胸口,饶是绿莺,作为
这场戏的始作俑者,也不免跟着不好受起来,宋嬷嬷也不过是马前卒罢了。
冯佟氏呆呆地望着宋嬷嬷,不知是奶娘如此凄惨惹她心疼,还是绿莺的大胆让她气愤,亦或是冯元的默许使她心寒,总之,方才她有多么沉默,此时就有多么地爆发,虎视眈眈地盯着冯
元,又张牙舞爪地指着绿莺,本就刁钻的嗓子,此时一嚎,像针扎一样,让人听了挠心。
“我做错了甚么,我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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