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有轻微的动静。
还有人和他一样没回家么?
他循声寻觅过去,竟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父皇。父皇矮身蹲在蔷薇花丛里,不知在忙什么。
“粑粑,来陪我玩转圈圈吧。”布罗铎出声唤道。
“…………∑(;⊙⊙)!”父皇回过头来,一脸诧愕,似乎还隐隐有一丝惶乱。直到看清楚了来的人只有他一个,父皇的面色才放松下来。布罗铎看到,面前的地上有一台正在工作的小型煲汤机,里面放着一只咕嘟嘟欢叫的汤锅。
“乖孩子,我正在炖肉汤~~~ㄟ(〃^﹃^)”父皇指着汤锅,露出了慈爱(?)的神情,“你父后闹嘴了,想吃这个,我偷偷给他做了一锅。”
汤国人平日里多以素食为主,通常只有在极为隆重的场合,如封禅大典、祭祖仪式等等,才会由皇帝分赐肉羹以飨群臣,称为“颁祚”。
如果皇室在颁胙之外的场合随便进食肉羹,会被认为是有失体统。但布罗铎的父后极喜肉羹,隔三差五就想打打牙祭。父皇对父后百依百顺,又不敢叫御膳房去烹饪(大臣们知道了会上疏骂皇帝),便经常自己偷偷摸摸找个地方躲起来煲,不想这一次被儿子撞破。
布罗铎的名字虽是肉汤之意,可他长了这么大,还从未尝过。于是他忘记了游戏,好奇地扒着煲汤机的门向里面看。炖得滚沸的肉汤里加入了很多蜜汁,呈半黏稠状,像一大块在蒸汽中跳舞的琥珀,浓香扑鼻。
肉汤炖好,父皇小心翼翼舀了一匙送进布罗铎的嘴里:“呐,也给你尝一尝。我们偷偷吃肉汤的事记得千万不要告诉大臣们哦,否则大臣们会上疏,你父后会很不高兴哒。”
布罗铎吧一吧嘴,混合着蜜汁的肉汤又香又甜。
“粑粑,我还想要。”
父皇笑了笑:“你刚才说,想玩转圈圈对不对?”
布罗铎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连忙踮了脚尖,高高举起小胳臂:“╰('︶`)╯嗯!粑粑你来抽我好不好?”
父皇用手臂轻轻抽了他一下。
布罗铎(转ing):“(((╰(///▽///)╯)))咿呦咿呦咿呦咿呦~~~~”
头顶的星空围绕着他运行,他好像宇宙的中心。
他开心地一圈一圈旋转,停下来的时候,父皇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布罗铎:“…………∑╰(○_○)╯”
孤零零站了许久,他突然想起那美味的肉汤,忙忙看向煲汤机所在之处。那里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后来的布罗铎回想起这一幕,觉得那锅肉汤和他父皇的爱很像。
他的父皇有着像浓汤一样深沉的爱,但几乎都倾注在了他的父后身上,只分给他一匙。
第二次喝到父皇煲的肉汤时,罗铎已长成了翩翩少年,跟随宫廷教师学习诗书礼乐骑射,学习统治国家。忽然有一天,父皇把他叫了去。
走入父皇的寝宫,他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只炖得热腾腾的汤锅,嗅到了空气里甜美的蜜汁与肉香气。
火候已到,父皇把汤锅端了出来:“(y^﹃^)y来,尝一尝父皇的手艺。你还从来没喝过我煲的汤呢。”
布罗铎想告诉他,他喝过一次。但父皇显然已毫无印象,他便也不再提起。
汤匙送到他唇边,布罗铎慢慢饮啜。香甜浓郁,仍是记忆中那难以忘怀的好味道。
父皇看着他的眼神慈祥而关切:“孩子,你已经是少年啦,就快要开始独当一面,接替为父统治这个国家啦。我们的国民天性单纯,而你比普通人更加单纯。想到你的未来,为父实在是很为你担心啊。”
父皇放下汤匙,叹息一声,眼中满是舐犊的深情:“我们的国度极少有骗子,这是我们的幸运。可你要知道,其实最大的骗子是生活本身。在你以为人生的轨迹会是这样的时候,生活常常让你始料未及。”
他语重心长地拍着布罗铎的肩头,“比如现在,你是不是以为,为父要教导你治国处世之道?——哈哈哈哈哈不是的啊!为父是来跟你说再见的啊!”
布罗铎:“…………╭(○_○)╮”
父皇端起汤锅:“我已经决定和你的父后一起隐居,下了诏书传位于你。我们马上就动身,你的登基大典我们就不参加了。”
布罗铎:“…………╭(○_○)╮”
寝宫外面,一艘庞然的飞船正悬浮在低空中静静等候。布罗铎的父后站在半开的舱门内。他也有着璨紫的眼瞳和闪耀的金发,布罗铎的美貌即是继承自他。布罗铎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感受到他深如潭水的凝望。
嘤嘤嘤……父后一定很舍不得他吧?(QωQ)
接着布罗铎就发现,父后目光的落点似乎并不是他,而是向着飞船小跑过去的父皇……
手里的汤锅。
飞船载着他的双亲(and那锅作为旅途加餐的肉汤),带着明蓝色的长长尾焰渐行渐远,终而隐没在天际处的云里。
没有人看到,地面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始终伫立。
布罗铎:“…………╭(○_○)╮”
这锅汤,他又只喝到了一匙。
他的父父,就以这样一种突兀而不靠谱的方式,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多年以后,关于这场离别的大部分细节都在他记忆中模糊了,却唯有一块无足轻重的碎片保留了下来:飞船消失的那一刻,天际的云线是淡淡的蜜橘色,像一层淋了蜜汁的肉汤,远远地、暖暖地,安慰着小小的他。
我的名字叫布罗铎,我是新的皇帝。他对自己说。
成为皇帝以后,他也会在每年的祭祀之后为群臣颁胙,然而那肉汤却再也没有了记忆中的味道。
……
“大葛格?”
布罗铎回神,对上孩子亮晶晶的眼睛。
“我的粑粑们来找我了,我要回家啦。”小粉团指一指不远处正在焦急赶来的两只大粉团,“谢谢你陪我玩,你也快回家吧,不然你的粑粑们也会担心哒。”
布罗铎目送着孩子一家三口在夜色里离去,直至他们消失在通向庇护所的小路上。
雪下得更密了。布罗铎振一振水蓝色的披风,准备回宫。
枢密大臣走过来,试图安抚皇帝陛下孤独的心:“陛下,微臣夜观汤锅,您日后必得贵婿。他会对您很好,像您的父皇爱您的父后那样,非常爱您。”
布罗铎微微一哂:“不用宽慰我啦,你也快回家去吧。你老公等急了吧?”
前额处的封印符文在隐隐灼烧,腰间的附魔长剑“彷徨之刃”也在鞘中发出阵阵龙鸣。
于是皇帝陛下高高抬起一条小圆腿,用脚尖拍拍苏枋的肩头,一脸得色念诵出帝王的誓词:“(^皿^)︿【←这是腿】啊!骑士,佩上这柄力量之剑吧!愿你一心向善,以此剑维护正义与公平,永不滥伤无辜!”
苏枋保持半跪的姿态,本就重心不稳,更何况手里还抱了一个沉甸甸的活物。谁想到这活物竟还敢不老实,来了这么一出。
结果,皇帝陛下小腿一跷不打紧,苏枋失了平衡,两人当即双双栽进浴池。
布罗铎一瞬间仿佛得了他父后的真传,两个字的诡异语气词脱口而出:
“艾玛!!_(XOノ┖)_”
所幸有池水做缓冲,没有跌伤之虞。
皇帝陛下七荤八素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仰面躺在了原始汤里。不仅如此,他的一条腿还勾在苏枋肩上。不再是刚才萌萌的小圆腿,而是一条长长的大美腿。
萌化状态下是没多少看头,可现在……
皇帝陛下很想沉进池底闭气而死。
正当此时,不识时务的光脑君突然一头闯了进来:「皇后陛下!」
苏枋大怒:“你最好有要紧的事,否则我把你恢复出厂设置。”
光脑万分委屈:「QAQ是你说那个叫裴茗的人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你的!还特意说了不管你在干什么都要第一时间通知!」
“他联系我了?”苏枋神色一凛。
自从回复了裴茗开出的条件之后,对方暂无音讯,他也没有采取进一步举措。裴茗掌握的秘密是他押的宝,如果裴茗意识到了这一点,必会抬高开价。他小心翼翼隐藏,不显露出自己的心急。
光脑唰啦调出苏枋的手机来电记录界面:「他刚才呼入了电话。要回拨过去吗?」
苏枋想了想,“不用回,等他再打两次。”
不让对方看出自己比对方更着急,也是心理战术的一部分。
☆☆☆
一月过半,学校的期末考试周结束了。无论考得好考得砸,大家都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假期欢欣鼓舞。
裴茗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索然无味。
以往的考场,是他纵横驰骋的游戏场。大多数人都在忐忑不安地担心能否顺利通过的时候,他只消稳稳当当地等候奖学金飞入囊中。
而且,他角逐奖学金的动力,跟别人有所不同。金钱与荣誉感统统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看到那些付出努力却最终落了空的人们所流露出的失意与苦闷,他会感到欢喜。
岂止是欢喜,简直是狂迷。
每当那种时候,他便幻觉自己是身披铠甲的凯撒大帝,向战俘们高声宣告:这个世界是属于天才的,庸常者只配拥有沉沦的命运。
然而,自以为是天才的优越感,其实只不过是个薄薄的气球,可以快速膨胀,也可以一戳即破。
他的气球就被戳破了。
受制于人本就不爽,更何况还得自己上赶着贴过去。
虽是苏枋提出的合作,也同意了他开出的“三方制衡”条件,可后来就没再联络过他了。订立契约的事,就这么被搁置了。
对方优哉游哉,裴茗却没有这个馀裕。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自己的身体日渐衰弱。时间一长,小命恐怕会不保。
冰蓝魔焰愈绽愈盛,倏然明光大炽,宛如转瞬而逝的夺目闪电,在一刹那照亮了室内的黑暗。
布罗铎的视线迅速下移,凝固在窗边的某一点。
苏枋愕然。就在那扇窗的后面,他看见了布罗铎正在注视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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