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便莫再提了。尊上他们寿元亘古,自是有时间折腾,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没多少活头了。我这忙活了数百年,左右现下无事,去你府上小酌几杯如何?”
想起天元神尊传下的严旨,又念及天命无常,不得以智力相争,仲达神君也歇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
“还是去你府上吧,你那几坛子百花醉,我可一直惦记着。”
“行行行,管够!”说着便拉起仲达神君朝他的月合府走去。
若仲达神君此时心下仍有惦记,只需侧过眼,便能瞧见闻世神君眼底卷起的忧虑。
自鬼域和冥界出世,天地大成之后,下界千千万万个生灵的姻缘喜事便又在重新生出牵连。轮回稳固,多少个孤魂野鬼得了新生,又有多少爱侣得以再续尘缘。
甚至,还有那么一些人,无论历经多少轮回,他们之间的牵连仍是被那根红线牢牢绑在了一处。
譬如,青歌神君。
闻世老是再想,要是世间生灵都如青歌神君二人一般,那他左右就能多饮几坛子百花醉了。
这尘埃落定的四百年,要说道域六界谁最忙活,就属他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忙便忙吧,谁让他是个劳碌命,可是……
三十年前,当他将胡乱搅在一起的姻缘线快要打理好的时候,眼一迷糊,瞧见了里面的某一根。当时便被骇得手脚发颤,散了一地的红线。
待他宁定心神,鼓足勇气去看时,却早已混在了万千姻缘线中,遍寻不见了。
算了,消失了三百多年的姻缘线,出现了便出现了吧。
世间情爱,到底讲究一个缘字。纵使命运摆弄!
若是不得重逢,心意所属,守到世界都寂灭又如何。
胡乱安慰了自己一番,闻世神君哼着小调同仲达神君走进了他的月合府。
归墟。
肃穆缥缈的空间弥漫着淡薄的云霞,天光勾勒了画卷,满处的石像落成了坟墓格局。
两道人影穿过浮桥小径,随之映入眼中的便是满处的石像,以及沉默的静立在石像下方的男子。
白玺观了前方的青年半响,才迟疑地走了过去。脚步声在青年身后静下来,她敛眉唤了声‘玄吾’。
“往前她总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所以一直希望哪一日她也是个能担事的。可当她这百年把道域打理得井井有条时,我反而更怀念她以前的样子。”扬灵望着眼前肃穆的神像,叹息道,“洛泽,你向来聪慧,装了满肚的鬼点子。若是你还在,你会怎么办?”
玄吾仍静立一旁,目光洒在满处的石像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唯有掩在袖袍下的手掌握着玉盒,松了又紧。
“上渊最后求的便是她能遗忘,天元历劫前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件事。如今她再也不记得那个人,总算是没有辜负他们的苦心。扬灵,我知道你不赞同天元的做法,可那办法虽然冷酷血腥,但终归还是最有效的。”
白玺宽慰了几句,只想起天元三百多年前颁下的那道谕旨,自己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九州八荒,四海列国,但凡上渊之庙宇,记载上渊其人及其事迹之典籍,必须尽皆焚毁。若有人保留祭拜,私下藏有此类典籍,或提及上渊者,一律打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此道谕旨昭示六界之后,众生皆是噤若寒蝉,独滚滚浓烟在天地之间覆盖了百余年。
是从何时起,他便一人守着空荡的世界,等待她的归来。可到最后,连留下墓冢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该庆幸这辈子钟情了这么一个深情的人,还是该为自己的放不下而感到悲哀?
望着远处苍凉的云海,白玺的唇角忽然泛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自嘲来。
“我知道,天元的那道谕旨说到底是顺了上渊的遗愿,可是……”手落在眼前的石像上,扬灵叹声道,“若要心下无所思,便专注一件事。把道域政务全压在她肩上,要她亲力亲为,不正好左右了她的心思。只是情丝如今已经还给了她,以她的个性,即便记不起上渊,那一段的空白,她也定然会去找回来。”
“其实……这样也挺好,对不对?”
扬灵望过去,青年微微勾着唇角,那样一双沉静的眉眼里,有了她看不真切的疲惫。
肃穆的光景里,忽然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他们能做什么,或改变什么?命运下,好像连他们的叹息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良久,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这沉寂。
“白玺,她跑去下界了,你看。”
“她何时走的?”白玺蹙眉问道,将打开的纸笺递给了玄吾。
玄吾,烦你主理道域,我去妖界小住几日,勿念。太初。
俊秀的三行字落入眼中,青年一句话也未说,只盯着纸笺,良久。
“应该一两个时辰了,水碧她们送膳食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在殿中了。”羽音气鼓鼓的道,“这个人老是说话不算数,下去玩也不带着我。”
扬灵道:“羽音,她可有说何时回来?”
女童摇了摇头,情绪有些低落:“今早殿中议事的时候,我听仲达那老头说,青歌不想做妖皇了,要她裁决。估计她就是为这件事下去的。”
扬灵拧眉思索了片刻,目光落在了青年身上:“玄吾,现在该怎么办?”
“这百年也确实累坏她了,就让她休息一段日子吧。”将手中纸笺折好放到袖袍里,玄吾弯腰拂着羽音的发髻淡淡笑道,“就知道你在道域待不住,去吧,好好和她在下界玩玩。”
“玄吾……”白玺沉声道。
“由着她吧。”
目光自跑远的女童身上收回来,玄吾转身望着眼前的石像,静静阖眼。
洛泽,世人都说天命能猜不能变,可上渊……终归还是做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