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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兄弟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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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歌:“夫我壮士,凭志滔滔。载以青甲,擎戈以游……”激昂处,丘下守候的汉军亲卫一同应和:“尽枭敌首,以酬英魂。”

    郭允听得时而心潮澎湃,时而怅然低落,到痴时,思绪已不知飞到了哪里。

    罢了歌声,霍去病深望向郭允:“当年我与兄长一同纵歌明志,要投身戎马,建功卫国。如今,兄长可还有此愿?”

    郭允恍然回神,苦笑道:“同人不同命,往事不提也罢。你我所走之路究竟不同。”

    霍去病肃了神色,继续追问:“此前兄长曾说,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建功立业。那敢问兄长,你要去何处建功立业?”

    郭允语滞,站起身来背对二人:“好好的相聚,提那些事做甚?我河内轵郭氏后人,墨门传世弟子,又岂会窝囊一世?”

    月歌望着郭允的背影,怜他又想起家族之事,便向仲兄投去哀求的目光。霍去病几次欲开口再言,最终抵不过月歌的恳求,默然止住。

    三人各怀心事,这番聚会不甚畅快。

    霍去病率先起身:“明日我军开拔,需月氏相助,月歌,你同我一齐去见长老。”

    月歌点头,奇道:“兄长是要南下打鱳得了么?”

    霍去病看了一眼郭允,不置可否:“莫多问,快走。”

    月歌只得讪讪应了。临行前,郭允在后悄悄对她说:“入夜亥时后出来,我在林边等你。”而后着重一句,“要事!”

    霍去病跟月氏长老要了些熟识祁连山、焉支山地形的青壮年族人,随军出征做向导,并要求月氏部落十日内连续送牛羊来给汉军作军粮。

    月氏长老们面面相觑,有脾气暴躁的忍不住跳起来,气得颤声说:“将军这般索取无度,跟匈奴人欺压月氏又有何不同?”

    月歌因随霍去病征战两回,早已熟悉他的作战方式及风格,她竭力安抚各位祭司长老:“区区几千头牛羊,换得我们的族人免受战争流离失所,已是万幸。若汉军能赶走匈奴,让我们的部族能回到水草丰美的牧场,这样的回报,又岂是几千头牧畜能比?”

    其实她心中还留了一点未说,那就是霍去病带的大军打胜仗之后根本不要辎重缴获,匈奴部落剩下的牛羊马匹,又何止千头万头,最后还不是落到月氏人的手里?

    月氏长老们听了,都觉得有理,这才转怒为喜,应了汉军的要求。

    霍去病回了营,方要与众校尉议事,亲卫上来将今日听到的消息告知与他。霍去病“哼”了一声,在帐内乱踱半晌,喝道:“叫高不识来!”

    高不识得了令,径自去了月氏部落,求见了月公主:“上次我军中了月氏人的毒箭,尚有人未能痊愈,将军特命我来请公主走一趟。”

    月歌有些不解,仍收拾好药物带着从人前去了。她对高不识印象倒是颇深,当年还是匈奴句王的他率部作於单的前锋,骁勇过人。

    高不识笑笑:“难得居次还记得我,若非骠骑将军提拔,我这半残之人怕要碌碌无为一生了。”当年他的家小族人皆在混战中被图泽等部劫取杀戮,幸而随於单降了汉,他才得以保全性命。

    月歌点头,霍去病重用匈奴降将那是出了名的。今日当霍去病提出要月氏向导时,许多青壮族人仰慕他在祭场时的风采,竟要自荐前往。月歌心想,若天神也能赐给月氏这样的骄子,部族又何愁不兴盛?

    到了汉军营内,发现余毒未消反复发作的军士只有寥寥二十余人,月歌与几个侍女仍尽心尽力疗理。忙过一时,已入了夜。以方便月歌探查病情为由,汉军备了帐包,请她留宿歇息。

    月歌挂念着与郭允之约,便让侍女在留在帐内,自己欲取马赶去林边。

    不料守帐的两名侍卫却说:“骠骑将军有令,公主今夜需留在帐内,不可外出。”

    月歌一听怒了:“岂有此理,你们将军在何处?我要问个明白!”

    “将军正和各校尉司马商议军务,稍后便来。”

    月歌可不管,眼看月渐中天,只怕郭允已等急了:“再不让开,莫怪我不客气!”抽出腰刀便向二人击去。

    侍卫只顾着躲避,却不敢还手。刺啦血光划过,一人已挂了彩。

    帐内正纠缠间,毡门猛然被推开,霍去病寒着脸步入,举臂相隔,转眼便卸了月歌手中利器。

    月歌一看正主来了,便冲他嚷:“骠骑将军,叫你的人让开,我要出去!”

    “深更半夜,你要去何处?”

    “我自有要事。”月歌面上一红,别过脸。她再豁达,也还未豁达到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与郭允有约。

    “天色已晚,请公主早些安歇,无论有何要事,明日再去!”霍去病声音里无任何温度,不容人抗拒。

    月歌无法,上前在他耳侧低声透露:“是……子维兄长让我去见他。”搬出郭允来,这人总该让步了罢?

    不料霍去病低下头,认真直视她双眸:“此事我早已知晓,但今夜,不许你去!日后,你更要离他远些!”

    月歌愣住,双目瞬间燃起火苗:“凭什么不许?凭什么要我离他远些?”

    霍去病张嘴欲言,却生生忍住,他转过身。月歌只模糊听到他似乎低喃了一句:“傻妮子!”而后他又坚决道,“不凭甚么。你们几个给我看好了公主,今夜不许她出帐一步!”

    月歌大怒:“霍去病!我又不是你的囚犯!你能奈我何?”气咻咻往外冲,却被他抢在帐门相阻。

    月歌出去不得,心急便踹霍去病一脚。见他不为所动,她更恼,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着,手脚并用对他又踢又打。

    一旁的侍女们惊叫相劝,汉军侍卫们面面相觑,却又阻拦不得。骠骑将军自己被人殴打都未曾还手,其中深浅谁敢探?

    月歌有几脚踢得着实狠,霍去病只觉小腿骨上一阵钝痛,脸上还几乎挨她一记耳光。他也禁不住动了怒,伸手三两下将她擒住,大声下令:“拿绳索来!”将她双臂反扭,一把扛起扔到毡榻上,接过手下递来的绳索,将她双手双脚捆了个严实。

    霍去病径自去了,令人守住帐门。月歌独自躺在毡上骂累了,正盘算明日如何去找霍去病算账。这时,后帐被人轻轻割开,郭允跳了进来。

    原来郭允早得了消息,又等不到月歌,便知事情不对,转而只身潜入汉军营内。

    他见了帐内情形,暗骂一句,割了月歌身上绳索,带她趁夜离去。二人上了马一阵驰骋,竟是离月氏部落和汉营越来越远。

    月歌这才开始觉得不安,问:“兄长,我们这是去哪里?”

    郭允不答,低声说:“你信我么?跟我走,我绝不会害你!”

    月歌心中警铃大作:“我已回到了祁连山,跟族人一起。现下你又要我跟你走去哪里?”

    郭允索性不再说话,夹紧马腹箭一般前驰。急得月歌大叫:“兄长快停下!”

    此时,二人身后响起一阵疾蹄声。郭允回头望了,愈发快马加鞭。只是那一骑神骏,渐渐拉近距离。

    当二骑并肩,月歌侧头见马上之人正是霍去病,没来由松了口气。他却面如寒霜瞪了她一眼,举起臂弩厉喝:“郭允,停下!”

    嗖的一矢擦着马腹疾射过,郭允的坐骑受惊,登时慢了下来。霍去病赶到前方头里相阻,两骑终于渐次停下。

    他二人皆绷着脸,跃下马来,不发一言便拔械交手。月歌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直叫:“两位兄长,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伤了和气?”

    二人充耳不闻,出手丝毫不留情。霍去病狠厉之态如同上了战场面对匈奴人一般;而郭允武艺过人,相抗反击,亦未落下风。他俩缠斗得不分胜负,最激烈时,刀剑无眼,都让对方挂了小彩。

    月歌瞧他们动了真格,扑上前奋力相阻。二人怕伤到她,不约而同住了手。月歌恼霍去病扣押自己在先、不分青红皂白朝郭允动武在后,故而对他怒目相视:“仲兄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如此蛮不讲理?”

    郭允哼道:“莫理他,我们走。”欲携月歌再行。

    霍去病眼疾手快,捉了月歌的臂膀将她拖到自己身侧死死扣住,对郭允冷声说:“兄长,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郭允神色微变:“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疯话。”

    月歌不甘被挟,极力抗阻。霍去病不耐,将她挟得更紧,低喝:“你安分些。”

    郭允渐渐肃了容:“去病,把月歌还我!”

    “还你?还给你,让你带去向匈奴单于邀功?”

    月歌止住挣扎,瞪大眼睛望着霍去病:“你莫胡言!孟兄怎会如此?”她转向郭允,带着期望,“孟兄,快驳他,他一派胡言……孟兄?”

    良久,郭允却不回答,只深望着她,淡淡而笑。

    月歌等了又等,一颗心渐渐发凉。

    霍去病脸上冷若寒冰:“呴犁湖是兄长有意放走的罢?此前你向他通风报信,生变之后再点火放出惊马,继而又杀人灭口。”

    郭允静默了一瞬,忽道:“你那时既已识破,为何又让我得手?”

    “我那时并不知兄长是帮着匈奴人,只是事后细细一想,太多巧合,让我不得不对兄长起了疑心。”

    听着霍去病和郭允的对话,月歌如身入冰窟,通体发寒。

    郭允沉声问:“那你待如何?要将我拿回汉营斩首示众么?”

    霍去病神色复杂:“兄长何出此言?我若有这打算,又何必孤身追来?”

    “哦?如此说来,我还需多谢骠骑将军不杀之恩了。”郭允淡淡道,嘴角勾起笑,眼内却盛满不屑冷意。

    霍去病本待再说,却察觉身侧的月歌神色恍惚、摇摇欲坠,不由将她搂紧些,心中气恨也被激将上来:“你花言巧语来骗她,就没想过有今日?再者,将她拐献给匈奴单于,你可有念顾我们的结义之情?”

    郭允开始变色:“我对她真心实意,天地可鉴。”

    月歌轻轻挣脱霍去病的揽持,踉跄两步上前,木然望着郭允,低问:“兄长,方才去病仲兄所说,不是真的罢?火不是你点的,人也不是你杀的,对不对?”

    郭允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过一会儿,月歌终于绝望,却又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原来兄长今夜真是要带我去匈奴王庭。”

    郭允如被针刺,他急声分辩:“并非你们所想的那般!我已得伊稚斜立誓担保,你回匈奴王庭后依然是身份尊贵的祁连居次,他绝不加害于你。”他上前,持住她双肩,“再说有我在,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有丝毫闪失……”话未完,他颊上已重重挨了一记。

    月歌这一掌掴乃是用尽了全力,她奋力推开郭允,恨声说:“你明知我与伊稚斜有血海深仇,他害死我阿爸阿母阿弟。你投靠匈奴为他效力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将我出卖与他……”

    说到激动处,月歌感到从未有过的背叛和欺骗,此时伸手触到怀中事物,更恨到极点。她将那象牙笄掏出,惨然笑道:“这珍贵的象牙,是伊稚斜赏你的罢?原来你那时便开始欺骗我了,真是个好义兄啊。”

    郭允终于动容,颤声说:“不,我对你的情意……”然思及前后因由,事实便是如此,连自己都说不下去。月歌已猛地将那笄折断,狠力朝他头脸甩落。而后她双手掩面,转身抽泣着跑开。

    郭允提步欲追,却被霍去病伸臂阻住。“还不够么?莫再伤她!”

    二人默然对视半晌,霍去病说:“你走罢。”

    郭允冷睨他:“骠骑将军不准备拿我正法?”

    霍去病心里实则难过至极:“兄长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我更有结义兄弟之情。你走罢。”他转身,走了两步又顿住:“只是我有言在先,若兄长执迷不悟继续投敌,来日若在战场上相遇,去病决不手下留情!”

    郭允仰天大笑,那笑声却满是悲愤怨懑,他怒吼道:“我栖身匈奴有错么?汉地再广,却无我郭允容身之所。我那灭族之恨,又有谁能来解?”

    霍去病默了一瞬,不再多言,毅然翻身上马,疾策而去。

    茫茫原野间只余郭允的怒问声,混卷在夜风中,渐至不闻。

    月歌奔了一路,直至力竭,方跪倒在草间放声大哭。待到身后传来嘚嘚蹄声,她知是霍去病到了,瞬时觉得无地自容。

    自己彻头彻尾便是个大蠢瓜,被人欺瞒蒙骗到现在,此时还不知仲兄心里是如何看她。

    月歌慌乱羞愧,爬起来朝部落行去。怕被仲兄瞧见自己傻哭的样子,她擦掉泪痕,只是心中难过不减,脸上的狼狈又哪里能掩饰得住?

    所幸一路回程间,霍去病放慢马蹄,始终跟在她身后五六丈外。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而行,终于回到了月氏部落内。月歌不知如何面对仲兄,一头扎入自己帐室中,躺在毡上半昏半醒。

    迷糊间,听得侍女入内禀道:“那位汉将军在外面站了半个多时辰了。”她怔怔坐起,想披衣出帐,又怕出去之后不知说什么好,自己更无颜以对。

    待月歌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午后。她从下人口中得知,汉军已于午前起营开拔,竟是朝焉支山方向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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