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离他们的声音渐渐远了。
北城。
柳府看门的其中一人就是张家丁,而另外一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拦住小云的想法。
等他知道他该拦人的时候,小云已经跑出去两条街了。
小云一路狂奔,从柳府门外直奔到了北城,其间他还故意绕了三个大圈子,确保后面的人不会跟上自己的行迹。
他本来是该直接离开柳泉城的,但是他必须还要去和老龚告别,并告诉他自己得罪了柳府。
小云回那条小巷子的时候,心中很忐忑不安,他实在不知道在自己得罪柳府之后,老龚又该以什么态度去与柳府相处。
柳府一定会牵罪到老龚的。
而一个普通的粪夫怎能敌得过偌大的柳府?
小云可以逃走,老龚愿意逃吗?
更何况他没有做错事情,他凭什么要逃?
小巷还是很安静,只有妇人在捣衣。
吱呀。
小云鼓起勇气推开了屋门,慢慢走了进去。
“嗯......”
当他还在思索要怎么开口的时候,他才发觉他已用不着开口了。
鲜红的血混杂着黄色的大粪,从床边缓缓流下,将那床刚刚洗过的雪白被褥染得说不出的恶心。血和粪都是热的。
老龚死了。
他死之前还用干枯的双手紧紧地攫住床的边缘,怀抱着那床大小姐赐给他的厚厚的被褥。
世上除了小云,没有人再能明白他这个动作的意思了。老龚的意思是能够死在这种被褥下面,他并不觉得很遗憾。
小云呆呆地望着老龚的尸体,不知该作何反应。
谁杀了他?
是不是庞大?
除了庞大以外,谁还会来杀一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粪夫?
小云痴痴地走出门,漫无目的地往城门边上走去。
天上白云飘着,今日本有太阳,他却觉得说不出的寒冷。
就好像是一个在高高的十二楼上站立的人,本来每日都要害怕自己会从楼上掉落下去,掉到平地;
可当他真的已经站在平地之下,认为绝对安稳无恙的时候,猛然发现这里还不是最低点。
平地里随时随刻都还会出现一个黑暗的大窟窿,再将他吞噬进去,永无止处,不死不休!
“我该做什么?我不该做什么?”
“柳府的人.......”
小云已被冤枉,便不可能再和平地在柳泉城里待下去了。
他大概明白这一切因果的关系网,虽然他进柳府只不过短短两回。
柳如水小姐大约是个善良的人,常常接济穷人,但是她出生在柳府,柳府既已和海南剑派订了亲,她便非嫁不可。
黎安子要娶柳如水也未必是真心喜欢她。他的师兄黎平子死在武当门下,而柳府的柳若松又是武当的门徒,黎安子多半是想借此姻亲了解到武当的武功,好替门派出口气。
柳如水不喜欢黎安子,所以托病卧床,谁知院中家丁无良,竟做出如此苟且之事,也算是柳府不幸,更是柳如水的不幸。
但事已至此,管家是不会承认那事情是张家丁所为,因为这样他也要承担责任。
再加上小云如今又往黎安子身上泼了粪,此事便不可能再善了,最好就是让小云与“大锅”绑个结实。
所以不管是上报官府,还是柳府施压,或是海南剑派出手,小云大致都是一个死字。
小云已将一切想得很清楚,很明白。换作是其他的人,很可能连他的一半明白都没有。
但是他无能为力。与其他的人一样无能为力。
在这个“不爱说话的粪夫小云”的脑袋里面,好像已想不出有什么破局的好办法。
但是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久远前见过的人,那个人叫“胡疯子”。
小云现在终于懂得胡疯子是怎么疯掉的了。
小云也快被逼疯掉。
小云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远处打开的城门,他很想迈开双腿,一路狂奔出去。
但是他没有。
他还要留在城里调查杀害老龚的凶手,替老龚报仇。老龚是个好人。
或许这个世界有的时候确实可以将人逼疯,但好在人并不需要每一分时都与世界相对而站。
人们至少还可以躲一躲。
小云也至少可以先躲一躲,就在这座柳泉城里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