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脚手架上站满了雇工,正把事先备好的部件细心组装;无数红绸、彩灯围绕天棚高高挂起,从各家商铺借来的千层绣球,更是百姿万状地点缀其间。
最重要的那批“货物”,一大早就收拾好运进了后场。无论是谁,都可以偷溜进去掀开盖布,短暂地满足一下好奇心。负责看管的老邻长绝对不会抡棍赶人。只要不把货物顺走,最多也就是呵斥两声。
那位老汉之所以如此宽松,完全是因为上面打了招呼。少年想让更多人提前看到战果,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全寨,免得正式公布时有人出来抬杠,非说土无伤首级堆乃是临时造假云云。/取信于民,取信于民。不管在哪个地方,这都是最最麻烦,也最最不能省略的一道工序。累!/
按他的计划,庆功会将在未时初准时举行。只要来参加,无论寨民猎户都有茶点发放,若是昨晚帮忙守过寨子,另外还会赏赐浊酒一角。杜行首、马邑主、王驿长,殄羌寨的三位头面人物,到时候都会跟着他一起登台,先对“守城将士”的勇猛大肆吹嘘,再掀开盖布,露出挂满桃符、黄纸的首级堆,像小娃娃拿到新玩具那样炫耀。
事先安排的托,这时候会故意发问“一共几颗?”。然后,少年便会顺水推舟抽地选三位观众,让他们上台随心所欲数个痛快。等展示完战果,便是最隆重的压轴戏码,少年将把昨晚表现较好的义民、辅兵、驿卒郑重邀请上台,先赏钱再赐刀红花最后挂胸口,让勇士们在父老乡亲面前大大长脸……
如果一切顺利,场上众人肯定会乐得齐声欢呼,把伤亡带来的悲恸暂时赶去一边。这也正是少年的期望,庆功会以及之后的一个时辰,寨里想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他不会有任何干涉。但是,等到申时正(16:00)的时候,他就要集合人马,让寨民、辅兵、驿卒还有猎户们正式收心了。
土无伤跑走了一百多战兵,而且老巢完好无损,对殄羌寨的威胁仍旧存在,必须尽早消除。可问题是,殄羌寨加上周围山民,能动员的撑死也就二百人,可以拉出去野战的更是只有四分之一,而且很多还是“自家最要紧!”的猎户。少年就算把身后跟着的尾巴拖下水,也不可能在四面山上同时拉网搜索,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到底——打哪一股?”少年踱着圈子,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起来:
“全撒出去?还是集中到一路碰运气?万一扑空……但要是真找到地方……”
事关重大,他实在没法妄下决定。少年很想听听建议,至少能帮自己开拓下思路,问题是,这会儿身边还真找不到人。杜行首与马党长都在戏台那边张罗,顺便躲他;寻常百姓以及烽燧辅兵,更是对“校侯长官”敬而远之,连远远偷看的都没几个,更别说是过来商量了。
万幸的是,并非所有人都把少年看成高高在上的京城大官,使他彻底成为孤家寡人。就在少年冥思苦想的时候,身后远远传来了马蹄声,又清又脆,而且异常熟悉。
“苕华”欢快地跑向主人,身姿宛若乘风飞舞,深枣红的皮毛闪闪发亮,一眼望去仿佛最上乘的锦缎。它之所以如此高兴,一是因为能够离开烟火炙烤的寨子,撒着欢平地狂奔十里地,二是因为骑手乃是新近交到的好友,来自响堂村的女中豪杰安雅。一人一马、纵情驰骋,这大概是东寨门左近,唯一能让人心情明快的景致了。
“见过官长。”安雅勒马、下鞍、行礼,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礼数也让人挑不出毛病。不过,她语气明显有些生疏,也没有像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主动凑到少年近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少年拷问转译恩者的手段,就连江湖上有名头的保镖都看不惯,更何况一个农家女孩。安雅不像之前几位萍水相逢那样,一见面立马绕着走,已然算是不错了。
“有劳了。”少年点头回礼,脸上浮起一丝苦涩:
“响堂村,还有南面那几个村子,有什么消息吗?”
“回禀官长。我们村发现了一些可疑血迹。南面的桐坪、老坟梁,还有西南面的狐兔茆,村子周围也找到了血迹和孢子粉。除此之外,狐兔茆还寻着一具土无伤死尸,是从崖上摔下来的,离他们不远的老狼咀,听说猎户也从河里捞出来差不多的东西。”
她说的这些村子、猎户据点,与响堂村一样规模很小,没一个超过二十户。“又是坪,又是沟,东西南北散的到处都是。”少年轻弹一下刀环,笑容里的黄连味道愈发浓厚:
“土无伤的首领,看来是把队伍分成好几股,有意遮掩主力行踪。我方想要擒贼擒王,恐怕没那么容易。”
“回禀官长。”安雅的语气还是有点冷冰冰,但是已经主动抬起了头,眼神当中充满复杂情绪:
“擒贼擒王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应该直接去挖他们老巢?这次缴获了不少箭矢兵器,就用上面的亮光指路。能行吧?”
“能行是能行。问题是,人手不够。”少年指指戏台,无奈地摇摇头:
“搜山不是看戏,老弱去了只会拖累,家里没顶梁柱的妇孺,更是走不开。昨天伤亡那么多青壮,剩下这么点人手,就算每人都拿一把缴获兵器进山,搜完可疑地点也得六七天。而且,土无伤残兵还得在一边傻站着不打扰。”
“就只有这个法子吗?”女孩重又站直,右手轻轻搭上苕华耳根。她开始直视少年双眼,脸上不仅带着疑虑,甚至出现了担忧:
“官长,上次给曹憨……报仇,我是很佩服你的。你总能带对路,方向从来不错,抄妖邪的窝子也是干净利落。找老巢,肯定也有捷径,告诉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