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要待的轻骑伍里面,像这样的好脸色可是难得一见。
把那支骑兵队伍的气氛搞压抑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伍长綦连猛。刚从中军帐出来的时候,赵栋成发现天已全黑,璀璨繁密的银河之下,一千七百多名士卒早已燃起堆堆灶火,在官道两侧近百亩的草地上露天宿营。每堆火光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没有了栅栏墙、哨楼这样的显眼标志,想分清不同队什的宿营区比草里拣针都难。一时间,赵栋成还以为自己又要熬夜搭黄昏,把时间全部浪费在寻找轻骑队伍上面,可穹庐门口那位执斧哨兵只是轻轻一指,就让他当即找到了目标所在。
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错过那具小山也似的庞大身躯。归化柔然人綦连猛,是个身高七尺有余的巨人,铁块一样的筋肉胜过最强壮的黑熊,立正站起来就是一座浮图,张开手臂便能筑起一堵石墙,两条粗腿能让百年巨树自惭形秽,仿佛石头一样坚硬的方正脑袋,紧绷绷地难得见到一丝表情。与其说他像人,倒不如说更像影渊飘过来的普岚国大理石像。
这具人形岩石例行公事地听取了赵栋成的报道,但是全程一言不发,只在接受钦差将军便笺的时候,才勉勉强强地点了个头。赵栋成觉得,对这个新长官来说,自己甚至还不如灶火边放着的那具马鞍重要,因为綦连猛把纸条塞进裤兜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牛皮桥鞍捡回来,借着因为洒出来的汤沫而明暗不定、有时还会变成蓝绿色的火光,一点一点把沾水发霉的地方搜刮干净。
“下次,你再敢不小心打湿鞍鞯,而且不马上弄干”綦连猛紫红色的肥壮嘴唇颤动着,用堪比石头互相摩擦的沙哑嗓音,对那个低头不语的倒霉部下厉声警告:
“我就扒了你皮,让你光着骨头架子跳舞。明白没有?”
那个做错事的轻骑一定是明白了。而赵栋成,也多少明白了自己这位新长官的作风。他明智地决定,不用拳脚对綦连猛进行顶撞,言语上最好也不要冒犯。一来呢,生命如此宝贵,如果只是一些可以忍耐的小事,实在犯不着再豁出去一次;二来呢,这位新长官其实——
其实还是挺优秀的。
他的话不多,指挥和惩罚多用肢体语言,而且相当难得的对事不对人,不管老部下还是新部下,全部当做无知懵懂的小娃娃处理,谁做错事都是一样严惩;他对时间有着惊人的敏锐感,清晨不用公鸡打鸣,寅时六刻准时正点起床,然后第一个整理好行李,最后一个用餐,在全伍六个人当中最先翻身上马,开始持续一天的紧张任务。
只要跟着他,干活时候就不会弄错任何步骤,出外巡逻更不会跑错方向。轻骑尖兵的任务非常繁杂,侦察、巡逻、消灭零星妖邪,无所不有无所不包。主力纵队走出去一里路的时候,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外围兜了十几里路的圈子,而且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又会冒出什么新的突发事件。跟在綦连猛的鹿皮胡禄(主配骑弓的小型箭囊)后面,赵栋成真是觉得,自己之前浑浑噩噩整日步行的新兵生活,真是跟盲目的蚂蚁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