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清楚条条雨丝,到后来雷声隆隆,几乎是漫天水流倾盆泼下来。小皇子素来害怕打雷,吓得哭哭啼啼跑进来。慕毓芫拍哄着他,心里却在担心接下来的局势,遂吩咐道:“让人去正德门侯着,看着前面大臣们什么散了。”
小皇子眼中含泪,怯怯声道:“母妃,儿臣害怕。”
“小澜乖……”慕毓芫柔声哄着,俯身将小皇子抱了起来,“乖……,母妃带小澜过去睡觉,我们躲在棉被里说悄悄话,好不好?”
“好……”小皇子破涕为笑,小手环抱用力搂紧了。
慕毓芫刚刚起来并无睡意,只是合衣躺下,一面说笑,一面轻拍着小皇子哄睡。不刻雷声逐渐减弱止住,只剩下“刷刷”雨水声,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窗纱,反倒生出别样的凉爽清静来。小皇子蜷缩赖在母亲怀里,渐生困意,扭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多会便渐渐安静入睡。
双痕过来放下绡纱床帷,悄声问道:“娘娘,小澜王爷睡着了?”
“嗯。”慕毓芫轻轻点头,却不急着起身,等了片刻见小皇子睡得踏实,方才轻手轻脚抽身下榻。走到妆台铜镜前坐下,重新挽着云髻,对镜簪着细长的东菱玉发钗,轻声吩咐道:“双痕,你去取一件披风出来。”
双痕赶忙答应下,捧着一件湖光色流云水纹披风回来,轻柔展开抖平,问道:“娘娘,等会是要去前面?可是外面雨势那么大,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
“没事,不要紧的。”
“娘娘----”吴连贵探头进来,低声道:“朝臣们领命下去拟折子,各自回政观、弘仁两阁议论,皇上正在醉心斋休息。外面车辇已经备好,娘娘这会儿就出去么?”
“嗯。”慕毓芫起身颔首,又道:“双痕你留下来,等会小澜醒了多半找人,让吴连贵跟我过去就是,等一会就回来了。”
皇帝的确是在醉心斋休息,只是静不下心,听得通报皇贵妃过来,赶忙笑吟吟迎了出去。只见吴连贵在边上撑着绿竹伞,慕毓芫被人搀扶下舆,发丝上沾上几点零星小雨珠,恍似从一团濛濛水雾中走出来。明帝走到台阶前扶了一把,笑道:“眼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想着过来了?看看,头发上全都是水珠儿。”
“过来瞧瞧皇上。”慕毓芫微微一笑,搭着皇帝的手款款进去。
明帝挥散了殿内宫人,与慕毓芫对案坐下,亲自沏了一盏暖暖的热茶递过去,自己也饮了一口,叹道:“朕原是要睡会儿的,只是却睡不着。”
慕毓芫端茶摇了摇,轻声道:“江南水患,臣妾也听闻了一些。”
“还好,此时边境战事已停。”明帝长长吁了一口气,反手揉着眉头,“此次水灾非同小可,江南七省均有轻重不同的灾情,又正在秋收之时,方才议论半日也没个妥当的计策。”
“臣妾正是担心皇上焦虑,所以才过来的。”慕毓芫抬头瞧了瞧,担忧道:“上次张老太医说过,皇上如今气血亏虚、肝火旺盛,平日需多加保养,不宜轻易为琐事动怒动气。”
明帝心头微暖,柔声道:“没事,朕知道保重的。”
“皇上,丞相杜守谦殿外求见。”
“看来,臣妾来的不是时候。”慕毓芫放下手中茶盏,起身道:“杜丞相应该有要事禀奏,臣妾到偏殿歇息一会儿,等皇上忙完再过来。”
“无妨,你也坐下听听。”明帝伸手摁住了她,又唤多禄进来放下隔帘,让慕毓芫在自己身侧坐好,方才扬声宣人进殿。
杜守谦躬身进来,奏道:“皇上,抚灾官员名单已经拟好。”
多禄赶忙捧着折子捧进来,明帝打开翻了翻,却不急着开口,又将折子递给了慕毓芫,待她看完方才笑问:“宓儿,你觉得分派的妥当与否?”
杜守谦像是吃了一惊,稍稍抬头。然而他素来处事镇定,很快恢复平常神色,朝着皇帝身侧行礼道:“不知皇贵妃娘娘玉驾在此,金安万福。”
“杜丞相不必多礼。”慕毓芫语声淡淡,听不出何样情绪。只是低头看着折子,也不知是在思考上面的不妥,还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静静沉默了半晌。
明帝见她有些犹豫,又笑道:“宓儿,朕只是想多知道些建议,算不上什么后妃参政,有什么想法都只管说罢。”
“既然是杜丞相精心安排,想来不会有错。”慕毓芫瞧了瞧下面,“只是臣妾听说此次水灾严重,不比往年受灾人少,抚恤银两和粮食是不是少了点?”
“娘娘果然看得明白。”杜守谦微微一笑,“只是朝廷如今也有难处,先时为着边境与霍连的战事,国库存银耗费大半,上面的份额已是朝廷的极限了。再者,也不能将所有银两都用在抚灾上头,军需、兵马以及原有开支,诸多地方都还要运转下去。”
慕毓芫侧首看向皇帝,只道:“臣妾不懂军国大事,只是难道不能想想法子,再多筹一些钱粮么?”
“你说的不错,朕也不是没有想过。”明帝微微颔首,又道:“只是,正如杜丞相方才所言,眼下朝廷已经是超支运转,实在是没有可以挤压的地方。”
慕毓芫不置可否,徐徐道:“朝廷国库固然紧张,那是因为先前边境战事的缘故。可是,边境战事连着打了好几年,却没让王宫权贵出一分银子,也没有让各大商贾交一成粮食。此时国家百姓有难,难道不该齐心协力一些?”
“让大臣们捐点银两是可以,不过多半是杯水车薪。”杜守谦摇了摇头,叹道:“为官清廉者自然不必说,便是稍有积蓄的,又怎见得个个都愿意做善人?总不好朝廷明令强缴,那岂不是乱上添乱?至于那些囤粮的商贾,更不好以朝廷旨意征收粮食。”
明帝听完二人辩论,想了一会,“说来说去,还是朝廷的银两和囤粮不够。眼下最需要的是过冬粮食,纵使灾民拿够银两,只能看不能吃也是无用。”
“皇上圣明。”杜守谦顺了皇帝一句,又道:“正如娘娘所说,此次水灾均在江南几省,其实北面各大粮商是有些囤粮。只可惜,朝廷拿不出太多银两来。”
慕毓芫想了一会,插问道:“丞相的意思,是用银两去跟粮商买粮?”
“这法子不错。”明帝在扶手上敲了敲,思量道:“既然如此,发放给江南的银两都拿去换成粮食,也省得朕替下面官员担心。”
杜守谦颔首道:“是,微臣先下去拟旨。”
明帝也不再端正坐着,懒洋洋的斜倚在龙榻上,握起慕毓芫的手,玩笑道:“今天有你陪在朕身边,好像轻松了许多呢。”顿了顿又问,“宓儿,累了吗?”
“不累。”慕毓芫摇了摇头,“皇上从早忙到现在,想来是累了。不管怎样,总归还是要喘一喘气,先好生歇一会儿。”
明帝叹道:“哎,若能多筹些银子就好了。”
慕毓芫低头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臣妾回去想想办法,皇上睡罢。”
“你想办法?”明帝陡然来了兴致,翻身坐起来笑道:“等朕猜猜,是不是自己带头捐出金银首饰,然后再让其他人也跟随捐金?罢了,那样也筹不了多少,别弄得让众人都抱怨你,回头意思一下便好。”
慕毓芫笑道:“皇上让大臣们出血,难道他们就不抱怨了么?”
“他们敢?!”明帝略微挑眉,停了会笑道:“唔……,顶多也就是腹诽罢了。”
“呵,反正皇上听不见。”慕毓芫也掌不住笑出声,拉着皇帝到里面躺下,又抱来软枕自己倚着,侧首笑道:“臣妾自有主张,皇上且安生睡下罢。”
“好,好……”明帝依言躺下,又扯了扯慕毓芫的衣袖,让她也陪躺着,阖目闭了一会眼睛,突然笑问:“莫非,你背着朕偷偷藏了小金库?”
慕毓芫故作认真点头,嫣然笑道:“正是,皇上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