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因为一句失言,引得皇帝震怒而贬为才人。此事过后,不由让众人对那位温婉恭谦的杨婕妤另眼相看,加上她又住在泛秀宫,能够时常见到皇帝,妃子们更对她多了一层客气。当日,慕毓芫正忙着照看小皇子,事后才知竟是因自己而起,听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赏赐了几盒珍贵膏药过去。
过了一个来月,杨婕妤额头上的伤大致痊愈。她原本就住的近,素日也常来椒香殿请安,如今既然伤势已好,自然要带着礼物前来答谢一番。慕毓芫留意打量着她,通身一袭秋香色寻常宫衫,外罩月白色碎纹展衣,鬓上钗环亦是本分,整个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显得柔顺。
杨婕妤行礼言过谢,坐下笑道:“娘娘近来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她说话时自然的微微垂首,显得分外恭谨,“上次娘娘让人送来的药品,嫔妾只用过几次,如今连一点痕迹也不见,太有劳娘娘费心。”
“婕妤客气,也不值什么。”慕毓芫浅淡微笑着,端起花茶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又道:“再说----,婕妤还是因为本宫才受伤,单是这一份难得的心,也不是几盒药膏能够抵得上的。原是应该的,婕妤无须太过记挂。”
“娘娘天生的好脾气,对宫里姐妹一向都是宽待有加,嫔妾等人莫不记挂在心。只是----”杨婕妤颇有些抱不平之色,身子倾斜近些道:“像江才人那样狂妄,竟敢当众诋毁娘娘、挑唆他人,嫔妾虽然位分低微,也忍不住要为娘娘说句公道话!即便是吃点苦头也无妨,总算不辜负娘娘素日的恩情。”
慕毓芫听她漫漫说完,倒是讶异,从前并不觉得面前女子能言善道,如今情状看着甚是亲密,实则有些别扭不自在。仿佛经过江才人一事,彼此理所应当走得近些,然而自己却并不那样想,只微笑道:“委屈你了,本宫都记在心里。”
杨婕妤眸色明亮,忙道:“不敢,都是嫔妾份内的事。”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外面小太监通传皇帝驾到。慕毓芫俯身给小皇子掖着锦被,抬头笑道:“本宫一时脱不开身,婕妤先去接驾罢。”见杨婕妤紧着脚步出去,方才缓缓看向双痕,“吩咐知秋堂的人,留意着点。”
“是,奴婢明白。”双痕轻声答应着,只听外面脚步声渐近,忙上前打起翡翠绿珠挂帘,蹲身福了一福,便领着寝阁内的宫人退出去。
“方才在门口碰见杨婕妤,朕打发她回去了。”明帝大步流星进来,似乎路上晒得干渴,看见高几上放着半盏茶,端起来就喝了两大口。
“杨婕妤喝过的茶,皇上就这么爱惜?”
“嗯?”明帝愣了一下,赶紧皱眉瞧了瞧,粉彩掐金的白玉瓷盖碗,上面描着精致的青玉螺钿云龙纹样,释然笑道:“又在哄朕了,这碗你也舍得让别人用?”
“呵,臣妾就不能大方一回?”慕毓芫低头一笑,开了紫檀木橱格,取出另一只同样的来,沏上新茶递过去。因见皇帝眸色甚悦,侧首打量了一会,“皇上这般高兴,想来有什么大喜的事?”
“刚收到青州捷报,所以特意赶来告诉你。这仗打了一年多,多亏云琅他们指挥得力,霍连蛮子吃了不少苦头。”明帝鼻子里冷“哼”一声,“区区霍连蛮子,早些年竟然敢那般嚣张?如今,总算知道大燕国的天威!”
“恭喜皇上了。”
“呵。”明帝心情甚好,伸手拉着她坐在身侧,“依照朕的意思,云琅他们若是能荡平霍连、突利等国,那才是大大的喜事。”
霍连、突利等国人口虽不多,属地却是广泛,如果真的要使之臣服,实则并非一件易事。一旦打到极北之处,单是人马、银两、粮草等等,就不知道需要多少,若没有十几年时间的积蓄,后方物资又岂能跟得上?慕毓芫茫然想着,不由替云琅担心起来,战火纷飞一日,自己也就跟着悬心一日。
明帝侧首瞧了一眼,问道:“怎么,宓儿你话要说?”
慕毓芫摇了摇头,“没有。”
“不过----”明帝忽而叹了口气,“那样的全胜,只怕一时间难以达成。前几年撤藩之时,国内兵力消耗不少,虽然收得些金银器物,又不能立时换做粮草来用。云琅若是能乘胜追击下去,咱们的赢面越大,将来议和之时,也就越有利跟霍连谈条件。”
“将来……”慕毓芫淡淡微笑,伸手拉过旁边的细竹簸箩,翻拣了一阵,找出一个鹅黄色的四合如意荷包。上面绣着鸾鹊报春图样,以珠络缝金线合之,针脚细密、绣功精致,荷包虽小,花枝和鸟羽却是丝丝分明,大约已经绣得半成。
“你是在担心云琅吧?”明帝抚了抚她的手,倾斜身子凑过来,“嗬,原来藏着这样的好东西,可让朕瞧见了。”
“还没绣完----”
慕毓芫一语未了,便听明帝吃痛“嗯”了一声,指头上洇出绿豆大的血珠,原来是被荷包上的细针扎个正着。“咝……”明帝吸了一口气,嘴里笑道:“呵,没想到还有机关呢。幸好没染坏荷包,不然倒让你白辛苦一番。”
“皇上急什么?”慕毓芫汲了湿绢过来擦拭,又在素绢上剪下一条细带,大致缠了上去,“还好没扎着别的地方,稍微裹会,停一停也就没事了。”
“也对。”明帝嘴角微弯,视线在慕毓芫脸上流连,一本正经道:“方才若是扎着的是脚趾头,你又怎肯为朕包扎呢?还好,还好。”
听得皇帝连说两个“还好”,慕毓芫也是忍俊不禁,嫣然笑道:“呵,皇上怎知臣妾不肯?不然,再把脚上也扎一下。”
“宓儿……”明帝突然放柔了声音,目光也有些缠绵,伸手摘下她鬓上的东菱玉束发长钗,一头及腰的长发顿时瀑布般散开。发丝遮出小半片浅淡阴影,掩盖住皇帝的眸色,看起来有些朦胧不真切,“朕----,好久没见这样笑过了。”
慕毓芫微微垂着头,轻声道:“皇上是累了,歇息一会罢。”
“是啊,朕累了……”
慕毓芫听着皇帝低声喃喃,任由他将头埋在自己的怀里。不过无论如何努力,也找不到以往融洽无隙的姿势,无声的适应着,始终还是感觉有些生硬。彼此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就已经不能再回头。只是裂缝既然已经生成,纵使再用心用力去弥补、遮掩,终究还是有一道痕迹,有些东西永远的消失了。
中秋佳节之日,也是金晽公主的生辰。照着往年的惯例,中秋晌午之时,明帝都要预备一次家宴,单独给爱女庆贺生辰。有着生辰这个借口,金晽公主遂将杜玫若请进宫来,两个人多时不见,再次重逢都是分外欢喜。
金晽公主换了新衣,绛红色的宝仙结花广袖吉服,鬓压一枝新折的朱蓼花,其间珠环玲佩,耳上一对细银线蜜蜡璎珞珠。因为已经及笄成年,装饰自然比幼时华丽,兼之心情愉悦,更是衬得她眉目娇美,宛若一株亭亭玉立的含苞新荷。此时早撵退了跟前宫人,上前拉住杜玫若的手,娇嗔道:“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回宫来了。”
杜玫若先行了个礼,起身笑道:“谢公主挂念,我又何尝不是一样?”
“起来罢,还行那些虚礼做什么?”金晽公主笑着拉她坐下,叹了一口气,“你一回去就是三、四个月,也不说来回来瞧瞧,我自己都快闷死了。”
“我也想回来,只是----”杜玫若的笑容顿了顿,踌躇之间,忽而瞥见金晽公主腰间的挂坠,伸手拉起问道:“好精致难得的珠坠,是皇上新给的么?”金线横传交织,束着几颗浑圆的彩虹黑曜石,被阳光衬出绚烂的七彩颜色,美得夺人眼目。
“不是----”金晽公主突而脸上一红,“是慕母妃给的。”说着侧了侧身,轻轻拍掉杜玫若的手,“咱们好久不见,别管珠坠什么的了,还是说说……”
“我不信。”杜玫若笑着摇头,趁着金晽公主一个不留神,将珠坠儿解了下来,“若是皇贵妃娘娘给的,公主害什么臊?不用说了,一定是慕家公子给的。”
“你别胡说!”金晽公主的脸更红了些,伸手去夺,杜玫若却巧身闪开了,只得恨恨分辨道:“我岂会佩着外间男子的东西,那不是私相传授么。当真是慕母妃给的,难道我还会哄你?”
杜玫若与她自幼相伴,彼此相熟,只将珠坠藏在身后不给,歪着头笑道:“让我来猜一猜。慕家公子得了好东西,自然要孝敬给皇贵妃娘娘,然后么----”她笑着往桌子后闪躲,“皇贵妃娘娘心里明白,所以就转给公主了。”
“随你乱猜,我不要了!”金晽公主又羞又急,索性赌气。
“当真不要?”杜玫若故作认真,冲着金晽公主抿嘴儿一笑,“既然公主不稀罕这坠子,那我就把它扔掉算了。”边说边往窗口走了几步,作势朝窗外扬手。
“好了,好了。”金晽公主赶忙去拦她,软和了口气央道:“瞒不住你,全都被你猜到了,快还给我罢。”说完更是不好意思,几乎快抬不起头来。
“公主,皇贵妃娘娘的贺礼送到。”
“走,你也去瞧瞧。”金晽公主将坠子重新系好,低头整理了会,又用束腰将坠线固定好,方才拉着杜玫若出去。
果见两个泛秀宫的小太监,一人手里端着一个红木漆盘。小宫女上前揭开红绫,左边是八个如意多喜金锞子,另有几盒胭脂水粉、螺子黛等物,都是上好的佳品。右边则是一枚精巧的赤金七星莲子长钗,顶头以灵芝为形,钗身光亮可鉴,末尾串着七颗小巧灵动的玉籽珠,繁复而不失秀雅。
杜玫若瞧了瞧,耳语笑道:“既然分开着放,那钗肯定有些不一般。”
“你又来了。”金晽公主笑嗔了一句,拈起七星钗在手中细看,让人将其余东西拿下去,回头道:“我去向慕母妃道个谢,你也跟一起去?”
“不了,我去反倒碍事。”杜玫若抿嘴一笑,颇为揶揄。
“那你等着我,一会就回来。”金晽公主果然不再坚持,吩咐宫人备辇,自己转到偏殿书房,对着铜镜将七星钗簪好,方才挽着臂上流苏款款离去。
杜玫若看着车辇行远,估摸着大致时间,带上入宫前预备好的东西,自侧门步行绕到淳宁宫。朱贵妃闲极无聊,正在自个儿涂染葱管似的指甲,手边堆着好几盒蔻丹,樱桃色、玫瑰色、牡丹色,五彩缤纷的凌乱排列着,煞是蔚为可观。也不回头看人,只顾翘起白皙的手指,半日才问:“你替本宫瞧瞧,哪个颜色衬身上衣衫?”
“依臣女看----”杜玫若极有分寸的打量着,朱贵妃一袭烟霞红泥金五瓣牡丹云锦通袖长衫,下穿浅黄色云纹撒金纹凤仙裙,加上头上珠钗华贵,已是奢华明丽至极。因此稍稍琢磨了一下,笑道:“若是用正红色一类,只怕被娘娘的衣衫所掩盖,反倒不能显现得见。莫若用稍带粉紫的玫色,比之衣衫稍冷一些,既能跳出来,也压得住烟霞色的虚浮,岂不是两全其美?”
“嗯,甚好。”朱贵妃很是满意,便取了一瓶玫瑰紫的蔻丹。
“娘娘,且等一下。”杜玫若婉声一笑,从怀里拿出一枚玉蝉型小盒子,轻轻拧开来,里面是大半盒玉色莹透的香膏。
朱贵妃瞧了瞧,问道:“这是玉栀油?”
“是。”杜玫若递近些给她瞧,笑道:“平常的那些玉栀油,风吹吹就不好了。这是哥哥在外省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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