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的事,已都停妥,并着小人口覆,不及写书了。”说罢,走到船头上,望着灵柩,磕了四个头,送上奠金。丁公子拜受了,打发回帖,犒赏来差而去。看官听说,庄文靖这番遣吊,倒惊动了旁边的人。传说开去,道丁公子却有这一位显官与他相知。那些官宦们,前日在丁推官面上泪薄的,今闻此消息,又知庄公与虞二府说方便也为丁氏父子情分上,他师生之谊,生死不变如此。况庄翰林乃当朝杨阁老的相契,是朝中要紧人。他即加厚于丁氏父子,则令丁推官虽死,丁公子却怠慢不得。于是有赶上船来补送奠仪的,也有补送路费的,作成丁公子又热闹了一番。正是:
范冠蝉有-,蚕绩有。
推官有吊各,学士为之丧。
且说丁公子开船望北进发,将及半途,忽一夜,睡在舱中,只听得喊声骤起,船外火把乱明。丁公子知是强人的船来了,忙披衣起,望着外面大叫道:“我们是扶柩回乡的丧船,船中并无财物。好汉们不劳下顾。”说犹未了,早有一个人跳过船来,一脚踢开舱门,火光中见丁公子身披孝衣,就一把扯住问题:“你就是丁公子么?不要害怕,我有话说。”将丁公子拖到后舱,附耳低言了几句,又将一包东西放在桌上,回身跨出船头,跳过船去,扬言道:“他船里果然没甚东西,我们去罢。”众人唿哨一声,把船飞也似摇去了。那时丁公子船中的人,都吓得东躲西藏,目瞪口呆。见强人忽来忽去,正不知甚么缘故,只有丁公子肚里明白。把桌上东西收过了,分付众人各自安息,不忍惊惶。
看官,你道这强人是谁?原来不是别人,却就是常奇。一向常奇与寇尚义在山东落草,专一打劫贪官污吏的银子,并起解的官钱粮。春间虞二府失去的官银,正是他们所劫。后来闻得虞二府是个好官,却为失银被禁,常奇与寇尚义商议道:“我们做好汉的,不可连累好官受罪。须把这项银子还了他,才见我们的义气。”商议已定,只是不好自己把去还他。因打听得他与丁推官父子交厚,丁公子又十分孝义,故特地来寄信与丁公子,说这一万余两官银,已埋在开封府东门外二十里大后桥柳树之下,可密报与虞二府,他自去取。又将白银五十两,送与丁公子为助丧,那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就是了。纸包内又开写藏银待取之事,甚是明白。正是:
莫道绿林中,无有英雄客。彭越曾为江中盗,世勋曾为无赖贼。李北海曾有七言之赠,张齐贤曾邀一醉之德。试看今日还金人,赛过水游梁山泊。
当下丁公子不喜得常奇助丧之费,却喜官银有了下落,可以保全虞二府功名。至次日,即修密书一封,专差的当家人,星夜到开封府,面向虞二府投递。虞二府那时虽然脱了拘禁,仍旧坐堂理事,却还是带罪供职。若过限期,没银赔补,抚台定要题参。正在忧思,忽然接得丁公子密书,不觉喜从天降,笑逐颜开。只是一件,那银子虽有了下落,却是丁公子替强人通信,这话怎好对上官说得?若不明言其故,竟自冒冒失失的去取出,又像自己隐匿在那边的了。左思又想,无计可施。因邀请董闻到私衙,把这话密密告知,与他告知商议。董闻沉吟了半晌,忽然笑将起来,道:“有计在此了。”虞二府道:“有何妙计?”董闻附耳低言道:“目今抚台敬信一个姓洪的法官,即日要请他设醮。老公祖这件事,只在这洪法官身上,那银子便好出头了。”虞二府道:“如何用着这个人?”董闻又向虞二府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虞二府拍掌笑道:“此计大妙!竟依计而行便了。”正是:
黄冠权借为引子,白镪方才好出头。
看官听说,那洪法官不是别人,就是前日在郑州求雨的洪觉先生。本是没甚道术的,当时为求雨不来,被郑州好事的编成十一干的笑话笑他,道是:
“日里是照亮干。夜里是不落台干。挨过几日没雨,是挨推干。恶求一番越不雨,是罚强干。念咒念得口干。画符画得笔干。喷法水喷得碗底积焦干。踏罡步踏得鞋底铁屑干。手中铁剑,只好切菜干。身上法衣,只好揩鼻涕干。这样法官求雨,送他一个斗大的杨梅干。”
郑州人虽是这般笑他,这里抚台却不晓得。因太夫人有病,请他到衙内祈祷。抚公问道:“几时才得病愈?”洪觉生随口胡答道:“过七日便没事了。”却也是他造化,准到第八日,太夫人果然康健起来。抚公以此敬信他。又要教他于本城道院中起建醺坛,保佑年谷丰登,人民安乐。董闻乘此机会,授计于虞二府,教如此如此。虞二府便密唤洪觉生先来分付了言语,许他二十两银子谢仪。洪觉先欣然领命而去。到得起建醮坛之时,抚公亲来拈香。虞二府便也往坛中,当着抚公面前,要求洪觉生请仙降乩,指示所失官银踪迹,以便追捕。洪觉先初时假意推托不肯。虞二府恳请再三,方才应允,就于坛前书符念咒,作起法来,唤一个小道童与自已一同扶乩。案上铺放黄沙,焚香点烛。少顷,见乩儿渐渐转动,磨了半晌,忽然写出一行字来道:“吾乃葛仙翁也。”虞二府假意向前问道:“果然是葛仙翁么?若果是仙翁,我有一事欲问。”只见乩儿运动,写出四句道:
“子欲请仙仙故至,却问仙翁是不是。
可笑龙池心不诚,若还疑我我当去。”
虞二府看了,慌忙下拜道:“龙池不知仙翁下降,适间言语唐突,伏乞宽恕。今有恳请,只因春间解送官银一万余两,中途被盗劫去,望仙翁明示银子下落,与盗贼踪迹,以便追缉。”祝告罢,只见乩儿上又写出四句道:
“怪尔后恭前倨,尔可暂时回避。
可请抚公问吾,吾当明告其事。”
抚公那时亲在坛前看见,安得不信?便令虞二府退过一边,自己向前整衣作礼,默祷了几句。只见乩儿又写道:
“机事秘密,不可泄漏。
若要我言,须屏左右。”
抚公看了,即唤跟随人役,都远避开去,只有抚公一人立在案前。那乩儿才明明写出几句道:
“离此府城东,二十里之外。
一座石桥傍,两株柳树盖。
松其下探之,原银宛然在。”
抚公看罢,又低头祝告道:“此银向被何人盗去?今又是谁埋藏在此?伏乞仙翁一一明示。”祝毕,只见乩儿又写道:
“若问藏银之人,其人乃是大盗。
目下不可明言,以后自然知道。”
抚公再要问时,只见乩儿连书:“吾去也”三字,便不动了。吾公分付洪党先勿泄其言,自向虞二府密语其事。虞二府佯为不信。抚公道:“仙翁所示,谅不相欺。你只依言去取,看是如何。”虞二府口中唯唯,却佯做不肯深信之状。明日亲到城东二十里之外,唤集人夫,向石桥旁两株柳树之下,把锄头铁-掘将下去。掘不上三尺来深,果然掘着了银子,照原数一万余金,毫厘无缺。正是:
本出绿林之手,巧借黄冠之口。
朝中正说三杨,野外忽逢二柳。
并非洪法官道术能灵,却是董博士妙计罕有。不用虞公向上台禀知,反使上台向虞公私授。前番求雨不雨的伎俩,人尽笑之;今日说银有银的神通,人能知否?当下虞二府掘得原银,十分欢喜,随报知抚台,将银交纳。抚公深信仙翁之灵,法官之术。一时开封府中惊传其事,都道仙人降乩,有此灵验。又道洪法官初时本事没,雨也求不下一滴;如何今番却请得真仙下降?或者是都老爷与虞二府敬心所感。却那里晓得是董闻的计策,把虚名作成了洪法官,又无端借重了葛仙翁?有诗为证:
仙翁有语语非轻,问者佯疑疑亦精。
羡杀巧人传妙策,作成道士享虚名。
虞二府即将原银交纳,抚公因前日难为了他,心中颇觉不安,着实慰劳了几句。那时新任理刑未到,其印务是府堂暂管,抚公乃委虞二府权署理刑印务。虞二府谢过抚公,随即往谢董闻,称赞其用计之妙。董闻道:“还金全赖常奇之义,寄信又亏公子之书。治弟不过因风吹火耳。美来还是老公祖恤死存孤,故得好义之报,他人何力之有焉?”虞二府欢喜称谢而别。有一曲江儿水为证:
为善从来吉,便宜自取之。漫夸豪客能轻利,漫夸公子能传递,漫夸博士能施计,招致还亏一已。恤死存孤,食报固其宜矣。
不说虞二府保全了功名。且说董闻在家候缺,过了两年。此时正值南京国子监博士员缺,朝廷命下,将董闻除授南京国子监博士。报喜人报到了,董闻心中欢喜。一来喜得有了衙门,二来喜在南京,得与徐国公相叙。于是择定吉日,正待起身赴任,忽见大力庵里香火道人踉跄而来,报称师父沙有恒被本府公差拿了,要解往南京徐国公府里去,求董爷救一救。董闻惊问其故,道人说出这个缘故来。有分教:曲中美女,再添一段风流;寒里英雄,换却两番形貌。正不知道人说出甚话,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