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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风月续:徐贤妃_第三章 干戈未定欲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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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干戈未定欲何之

    之后几日,李世民闲来便往含露殿与徐惠品诗论棋,徐惠时常记着那句“夫妻匪易,契注朱绳”,尽量略去心中丛生疑虑,只以平和之心,重新看待这突如其来的恩宠,纵有时仍会思忖其中缘由,却再不会以此拒绝他时有的心意。

    夜色如墨泼洒,月似冷玉,丝丝雾云渺然隐匿起漫天凉星,一缕一缕广玉兰香,清新如流,拂入殿阁中来。

    女子倚窗静立,遥望夜空一番清冷,心中竟有几分焦急。

    “娘娘,这些茶点要不要撤下了?”身后韵儿声音小心轻细,徐惠转身,望一眼色泽鲜酥、浓香腻人的点心,一叹:“搁着吧,陛下入夜总会要吃些的。”

    韵儿低下头,迟疑道:“可是……可是今儿个已这样晚了,陛下……该是政务繁忙吧?”

    徐惠心中一颤,回眸,再望夜空冷月高悬,竟不禁有些自嘲,怎么?不过几天日子,他只今夜未来,便已是不惯了吗?他可是帝王,是这天下之主,莫说政务繁多,便是闲时,亦有后宫佳丽三千,如何便定要往含露殿来?

    轻轻一声叹息,回身道:“撤了吧。”

    韵儿应声,收拾起桌上细点,临行,徐惠言要歇息,吩咐不必伺候,韵儿点头,令殿内侍女尽皆退去,一时大殿空阔,亦如心一般。

    研磨铺纸,玉笔沾湿,烛火曳动精白纸张,女子纤指盈握,笔触轻轻,“由来称独立,本自号倾城。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腕摇金钏响,步转玉环鸣。纤腰宜宝袜,红衫艳织成。”

    墨迹清秾,挥笔成诗,徐惠望着,想当年李夫人隆宠后宫,亦不过几个春秋,女子红颜易逝,以色侍人终不得长久。

    轻轻搁笔,再望窗外夜深露重,睡意全无。

    于是,披上件薄纱轻丝绣纹披风,转殿出门,夜色深浓,翠树如荫,浓香桐花馥郁芬芳,习惯于人终究是可怕的事情,如今殿阁深深,亦不见有姐妹来往,是啊,自己才刚晋封婕妤,从前的姐妹如媚娘,相隔,怕不仅在殿阁之间。

    默默垂首,却突见银月清光下,人影倏然一晃,心中猛地一抽,回身望去,却只见树摇风动,叶影筛碎一地月光,风如诉,缕缕拂过青丝飘扬。

    是自己一时恍惚,看错了吗?徐惠静静立在当地未敢动弹,心中乱作一片,那丛树后,若真藏匿了谁,该早会对自己不利或是飞身逃走的吧?可是许久,皆再未有丝毫动静。

    暗暗镇定下心神,想如此深宫内院,又有谁可如此来去自如?定是自己看错了!

    正欲挪动脚步,却见树丛一抖,徐惠慌忙驻足,一颗心,仿已悬在了喉间。

    紧紧攥住薄丝衣袖,伫立在当地,任月光流过,再过许久,风渐平息,树影亦缓缓静止,徐惠方才挪动了脚步,迅疾向宫中而去。

    进殿,紧紧关掩上殿门,气息犹未调匀。

    “你去哪了?”身后一男子声音,令徐惠怵然一惊,轻吟一声,惊颤回首,只见李世民长身挺立,正站在桌案前,诧然地望着自己。

    徐惠心中一颤,正欲言语,却见君王眼神似笑非笑,唇角微牵,修逸俊眉,疏朗而带着温和,心中无端沉静许多,适才慌乱的心绪,在这样威且温脉的目光下,渐渐平息,亦笑道:“妾以为陛下繁忙,不会来了。”

    李世民微笑还身,徐惠只低着眼,见深朱色下裳,衣角翻飞,面对他,心中总有莫名敬畏与紧张。

    “这是你所作?”李世民双手展开桌案白纸,娟秀青墨的字迹,隐约在幽幽火光中,愈显隽美。

    李世民望着,不禁赞道:“真好诗好字!”

    徐惠缓步走至帝王身边,谦然道:“陛下谬赞。”

    眼神不期然一侧,菱花窗格,枝叶飞摇,一人影,风似的自窗前一掠而过,徐惠一惊:“陛下……”

    不觉抓住君王衣袖,李世民望向她,但见女子秀眉微蹙,一双水眸楚楚盈动,便似夜空隐约的星辰,时现清幽夜芒,李世民望望她抓着自己的手,纤纤玉指,凝雪白皙:“怎么了?”

    眼神亦随着徐惠目光望去,只见窗影摇枝,隐隐风动,月光打在窗纸棂格,便如一幅灵动水墨,漾人心神。

    徐惠凝眉,难道又是自己眼花了吗?怎么今晚,总会有这样的感觉飘忽眼前?

    门口突有人声响起:“陛下,刚来报,十九公主又睡不安了。”

    “什么?”李世民放下手中诗句,阔步走至门边侍人面前:“怎么回事?刚好容易才睡下了?还叫你们小心侍候着,务要弄出声响,怎又将公主吵醒。”

    侍人甚是惶恐,颤声道:“陛下息怒,是……是公主似乎一直做着噩梦,惊醒时,身上还是大汗淋漓。”

    李世民满面焦急,正欲还身而去,却突地顿住脚步,回身,只见女子疑惑的眼神,正直直凝望着自己,见他回身,慌忙拜倒:“妾,恭送陛下。”

    李世民眼睫一落,轻道:“不必了,你随朕一起来。”

    徐惠一怔,但见君王脚步匆急,背影已然转出殿口,然那口吻虽柔,却是不可忤逆的意味。

    夜风流温,到底是夏日的夜晚,宁静中有一丝淡淡草花香气,沁人心房。

    太极殿,金煌恢峨的殿宇,在夜的凄茫下,愈显得肃穆孤立。

    徐惠随在李世民身后,深深感到君王脚步匆急,心怕亦是急切的,十九公主!自己早有耳闻,便同九殿下般,乃陛下亲自抚养的一双儿女,先皇后所出,李世民甚是疼爱。

    今日看来,此言着实不虚,李世民才一进殿,小女孩清白身影便如一只展玉蝴蝶,扑倒在李世民腿上:“父皇,兕子好怕啊。”

    身边侍人宫婢跪了满地,李世民低身抱起女儿,温笑道:“兕子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小女孩使劲摇头,撒娇地趴在李世民肩头:“才不是,是有坏人。”

    李世民蹭蹭女孩额头,在女孩小脸儿上轻吻道:“哪有坏人?那是梦,有父皇在,有哪个坏人敢欺负朕的公主?”

    小女孩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正与身后徐惠对上,眼神在交汇刹那倏然停滞,徐惠亦是一怔,这女孩儿……不正是御花园中跌倒的小女孩吗?

    “你是徐娘娘。”不待徐惠开口,兕子便轻轻说道:“父皇说,你是徐娘娘。”

    徐惠不禁望向李世民,只见他亦收住了笑,回身低低垂落下眼睫,并不看她。

    父皇说?徐惠心下不由疑惑,李世民进殿始终未曾言及过她,可这小公主却说,“父皇说!”

    难道,李世民早对她说过不成?而自己只不过是他众多妃嫔中,普通的一个,缘何会刻意说起?还是……每一个才得宠幸的女子,都会对小公主这样说起呢?

    李世民见她面有异色,忙转开了话头:“兕子,喜不喜欢徐娘娘?”

    兕子如星光灿烂的眼眸晶亮晶亮的,只是点着头,直直望着自己,徐惠只觉这小小女孩的眼中,总有莫名所以涌动的情感,令人心生怜惜。

    李世民转而对向徐惠,眼神温煦:“若是闲来无事,可多来陪陪兕子。”

    徐惠回神,低身道:“是。”

    李世民将兕子放在地上,示意宫人侍女退下,缓慢的步伐,慢慢接近徐惠,暗暗一层阴影,自上而下笼罩,徐惠抬眼,只见君王目中微有怅然,突而凝重如流:“朕,准你随时出入寝殿,日后,便不需这许多礼节。”

    兕子跑上两步,抓紧君王下摆,眼神却殷切地望着徐惠:“徐娘娘讲故事给兕子听好不好?”

    徐惠正自思忖李世民话中深意,却被这稚嫩的声音吸引去所有注意,这女孩,自第一次见到,便由心中生爱,遂笑道:“好哇,公主想听什么故事?”

    “我叫兕子。”兕子娇憨的模样,甚是可爱,见徐惠迟疑,李世民忙道:“你便称她兕子便好,杨夫人亦是这般叫她的。”

    李世民突地想起,徐惠虽不过十几岁的女子,却别有一番倔强,不可给予过于无由来的优渥,这才说出若眉来,弥补适才不自禁的唐突。

    徐惠抬眸望他,他的目光却顾怜地落在小女儿身上,抚摸着她乌黑秀发,那样至柔的眼神,自威赫龙眸流露,竟令人片刻恍惚。

    徐惠含笑道:“好,那兕子喜欢什么故事呢?”

    徐惠的笑,纯清透澈,便如晨日流涤的浮云,拂过心际。

    “父皇。”

    兕子还未开口,却听自后殿口传来轻细的男孩声音,李世民转身望去,男孩静静立在殿口,眼神怯生生的,亦是落在徐惠的身上,久久凝视。

    正是李治!

    “雉奴?”李世民道:“怎么你也不去睡?”

    李治显然有些畏惧,连忙低下头去:“回父皇,雉奴是……是听外边吵闹,这才出来一看。”

    说话间,眼神仍不觉落向徐惠,却又慌忙移视。

    李世民点头,转身望向徐惠:“便要烦你去哄兕子睡了,朕,还有奏折批示。”

    徐惠仍是恭谨地低身:“是,陛下放心。”

    李世民眼睫微落,仿佛将叹息尽数敛在了眼帘之中,她,到底还是这般畏惧的神情……

    夜,如浓浓柔墨,凝结漫天凉星,月光亦被冻结在无垠天际。

    徐惠轻轻拍着已然沉沉睡去的兕子,心中疑窦却如何也不能散去,这孩子,望着自己的眼神,似总有种不可言说的情愫,滚动乌眸。

    眼神一侧,突见风动窗影,忽地一个影子闪动,急急掠过窗阁……

    徐惠怵然一惊,猛地站起身来,第三次了!今夜第三次望见了这般情景,难道……便都是花眼了不成?不,绝不是!

    紧紧攥住衣袖,尚不及思想,却听殿外倏然响动翻天刺耳的声音,震动心房:“刺客!”

    心底骤然一抽,急急奔出殿去,正见李世民立在殿中,身边侍卫围了一圈,殿前火光刹那有如白昼,摇曳的动影,在青石砖地面上晃然如波,似不平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寂静,似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嗤嗤声,和人们逐渐平息的呼吸。

    李世民凝眉环望,并不见有丝毫动静,沉静道:“退下吧,许只是风影。”

    众人还剑入鞘,纷纷应声,一侍卫却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此物在殿口发现,不知可是那人影留下?”

    李世民俊眸一收,接在手里,只见是一支鎏玉雕花簪,刻花精细、晶莹碧透,几朵清灵小花瓣蕊分明,盈盈点缀在通翠的簪身上,简洁却雅致非常。

    这显是女子之物,李世民捏在手中,细细端看,自认从不曾见过此物,亦从未与何女子结仇,想来,不过是哪个嫔妃掉下的,亦未可知。

    挥挥手,示意侍卫退下,转身方才看见徐惠静静立在身后,眼中犹有惊恐,目光直直落在手中玉簪之上,李世民凝眉,徐惠眼神仿似认得这簪花一般,不禁笑问:“你可是认得这玉簪?”

    一句方才令徐惠回神,清莹眸心,掠过刹那怔忪,随即隐没在低垂的眼帘下:“不,并不认得。”

    不认得?李世民眉心轻聚,缓步走至徐惠身边,女子低垂的眼,恰到好处避开自己目光,李世民手中玉簪一紧,却唇角含笑:“不认得?那……便是喜欢了?”

    徐惠举首,星月微光下,但见君王眸如深海,幽远却不着半分喜怒,窗外忽而飘进的微风,卷动墨色绣龙袍,微微摇展,徐惠凝眸,心意竟是慌乱的。

    复又垂首道:“这玉簪简洁却碧身通透,确也是巧夺天工。”

    不温不火的一句,巧妙避开李世民问询,答非所问、却又合乎情理,李世民眉心微紧,只一瞬,便化作眉间弯笑:“你既是喜欢,那,便送与了你。”

    不待徐惠答语,修长手指,轻轻捏起棱秀下颌,指尖微微温热,顷刻蔓延,直教女子脸颊若红云流灿。

    发上有微微一动,徐惠一怔:“陛下……”

    说着,纤指轻轻拂过发间簪花,那玉簪似仍有余温微热,李世民睿眸清逸,却只是笑着:“这样清雅的簪饰,正配得你。”

    如夜色流情的目光,微微润入脉脉温柔,徐惠心中,一阵恍惚,为何这本是赞誉的一句,语意却怎也不是平常的?

    只微微垂首,温恭道:“谢陛下。”

    李世民点头,侧首望眼内殿:“兕子睡下了?”

    终是松下口气,平静答道:“是,正睡得沉呢。”

    李世民于是还身走至龙案前,缓缓坐下,似有一声叹息,令烛焰微微摇动,修指执起玉檀笔杆,时而凝眉,时而摇首,字字读去,轻轻下笔。

    风影晃动烛辉,一缕烛烟缥缈入风,几近燃灭了。

    李世民微一侧首,目光才重又凝住,只见徐惠仍站在殿中央,只是默默地望着自己,想来这夜,她也是疲累了,遂道:“你累了吧?便先回吧,朕令人送你。”

    徐惠望望天色,浓深的夜,已渐渐有了丝清光,恭敬低身一礼:“妾,告退。”

    李世民点头,吩咐了人送徐婕妤回宫,夜色沉沉似墨,出了殿,徐惠不禁吸上口气,缓缓停了脚步,举眸,漫天星光,竟淡得无一点光色。

    伸手摘下李世民亲自别上的鎏玉簪花,紧紧攥在手中!

    回到含露殿,才觉困倦非常,却终究也无睡意,将众人遣下殿去,迎身立在桌案前,月光清洁,透过薄纱素窗涤洒在精洁的纸上,那纸上墨字流光,更添了几分明隽。

    徐惠玉指轻颤,攥着玉簪的手指,微微泛凉。

    忽的,素净的纸上,烛影飘忽,再一定睛,月光洒下的清华,投映俊长的身姿,徐惠心底一揪,终于泪眼迷蒙……

    紧紧攥着玉簪的手,更加着力,仿似揪在了心上:“儒哥哥,是你吗?”

    纸上人影渐渐扩大,风摇烛影,笼了淡淡薄光的影子,微微一晃,身后的声音低沉却分外熟悉:“惠。”

    只一个字便令心中浪卷腾云,猛然回过身来,只见男子长身挺立,剑眉入鬓精俊,那双眼,如夜似海,只是凭空多了分沧桑,少了昔日淡淡的惆怅。

    徐惠目光如月冻结在冷冷夜色中,眼中泪意,竟凝如烟波,三年了,她原已经忘记的人,再次出现,为何却牵动了诸多过往,在心中起起落落?

    刹那寂静,终只化作平浅的一句:“三年了,可还好吗?”

    男子眼神更似被冷箭划破了凝寂,冷若冰霜的脸上,唯那一双眸子,凝望着眼前女子,倾波万里:“还好,只是再回徐家,却听闻你已被选入宫,来到京城,你……更已是晋封婕妤!”

    眼里尽是往昔追忆,男子默默垂首,许久,方再又道:“果真是今非昔比了,我走时,你不过八岁年纪,如今却已是这样窈窕的女子。”

    八岁!提及过往,徐惠亦有怅然散落心间:“是啊,那年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只会拉着你的手说‘儒哥哥,别走好吗?’可你终还是走了,且这一走便是三年!”

    三年,不长不短的时间,短得当年女孩已是悄然长大,长得足以自心中忘记一个匆匆来去之人!

    男子一怔,右手轻轻举至徐惠脸侧,徐惠却侧首避开了,男子右手停滞在半空中,不禁苦笑:“我这不是回来了,你给我的玉簪,我一直留在身上。”

    回来?徐惠转眸望向他,这曾经共有过一段欢乐日子的男人,眼里却尽是无奈:“儒哥哥,可你如今又何必回来?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儿了。”

    男子眼眉顿然一紧,眸色亦变作沉沉黯色:“他……他宠幸了你?”

    一句震痛了自己心房,是啊,如今,她已是一国之君的妃嫔,皇帝新宠的婕妤,再不是当年不识愁的少女了!

    然徐惠眼眸却微微一滞,娇唇微颤,终究没有言语!只是转身背对男子,许久,方才低声道:“儒哥哥,此处不宜久留,若叫人发现了,于你我皆无好处,还是趁着夜,快些走吧。”

    男子怔在当地,不禁冷然失笑:“惠,你果真变了,我原便想你许再不是当年心思,却不想竟对我下起了逐客令!”

    徐惠心底抽得一痛,闭目道:“快走吧,不然叫人发觉了……”

    “你怕他知道了,失了宠幸吗?”男子沉声冷道:“这你便放心好了,这皇宫,我来去自如!”

    徐惠转回身,凝眉对向男子复杂眼神,她素知他乃习武之人,可这宫中严密守卫,又岂是常人可来去自如的?

    不禁道:“皇宫守卫森严不比平常,儒哥哥,我们只是小时候的事了,你也不必执着于此!”

    小时候的事?男子唇角冷勾,那么多年的岁月,自己看着她长大、依赖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她,便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吗?

    还是,她被这锦衣玉食的隆宠宠昏了头?

    “你道他真的是宠爱于你吗?”男子眼神着有用意的闪动,徐惠不期然一怔,疑惑望向他,然而男子目光却望向别处,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正欲询问,殿外却传来一声响动,随即便有侍女入到殿中,徐惠忙高了声道:“何事?

    ”

    侍女似在内殿边止了脚步,只道:“回娘娘,女婢来为娘娘换殿烛。”

    徐惠侧眸一望,那燃了整夜的烛,果然已几近燃尽,遂揶揄道:“不必了,我这就睡下了。”

    侍女轻轻应了一声,一忽,听闻殿门关掩的声音,徐惠方松下口气,慌忙对向仍不见惊动的男子:“儒哥哥,你快走吧,我想法调开殿外侍卫,你便趁机出殿,只是出了含露殿,我便保不得你了,还要多加小心。”

    徐惠说得恳切,可男子依旧一副淡漠神情,表情无丝毫牵动,探手自怀中,轻轻掏出个光闪明耀的金色小牌,微微一笑:“你放心,有它在,便是被发现了,又能奈我何?”

    徐惠定睛一看,不禁一惊,那牌子金光烁烁,映着残烛幽黄的光芒,依旧灿然,徐惠讶然道:“这……这是……陛下令牌,儒哥哥,你是从何得来?”

    男子将令牌放回到怀中,淡笑道:“这便说来话长,你亦不必知道!”

    “儒哥哥……”

    不待徐惠追问,男子却倏然转身:“我会再来!”

    言毕,徐惠只觉眼前一阵飘忽,男子黑色身影,与夜的幽茫融做一般,微风掠起青丝柔软,徐惠怔然立在当地,月色如水,倾泻在眼里,光影迷离。

    一切都仿不是真实,如不是那碧玉花簪仍在,兴许只会觉得是一场梦吧?

    菱花镜前,徐惠目光恍惚,韵儿轻轻挽起她柔软墨丝,斜插一支胭红色湛露牡丹,流坠珍珠穗子,再插支镶金累丝蝴蝶簪,耳上纯白珠玉明灿,唇点胭色娇红,一身水红色隐花长裙,胸抹傲梅迎风,镜中女子,贵雅万千!

    韵儿在身后微微含笑,如今的含露殿中,陛下亲赐宝玉金银不止,绫罗丝缎不休,本便素美的女子,更有绝代风华。

    梳妆才毕,香冬却自殿外跑来:“娘娘,十九公主和九殿下已在殿堂外……”

    “徐娘娘。”香冬一语未完,便听闻小女孩声音悠悠飘来,徐惠侧首,只见女孩一身娇俏的水翠色短襟纱裙,发上系了浅柳色丝绸缎,明媚的笑容,沁了春色般,惹人心爱。

    徐惠示意香冬退到一边,微笑着迎身上来,这女孩,真似与自己生来有缘,见她如此可爱模样,那些个纠缠,竟于瞬间飞散:“公主。”

    “兕子。”女孩仰头望着徐惠,貌似郑重地纠正着,徐惠微笑道:“嗯,兕子,怎么跑到含露殿来了?”

    兕子水灵的乌眸望过来:“睡醒不见你,彩映说你在含露殿。”

    彩映?徐惠举首,只见一名宫女,面容沉静,目中却似有微微感慨,见她望来,连忙低下头去:“参见娘娘。”

    徐惠微笑示意她不必多礼,这才看见宫女身旁还立着一个男孩,男孩目光凝视,望着她的眼,竟有些痴愣,不就是昨夜跑出殿的男孩,仍如昨夜般,神情间,略有窃窃,便该是九殿下吧?

    徐惠正欲开口,雉奴却学着兕子的样子郑重说:“徐娘娘,我是雉奴。”

    这样的一句,令徐惠不禁好笑,却隐忍住,只端然道:“九殿下……”

    “雉奴!”又一句,倒叫兕子笑了起来:“九哥,你干吗学我?”

    徐惠亦忍不住笑了,雉奴尴尬地低下头,不语。

    兕子不理他,转头望向徐惠:“徐娘娘,我们去御花园吧,兕子想采一些半枝莲给父皇。”

    徐惠搂住兕子,温笑道:“好啊,雉奴要去吗?”

    见徐惠抬眸望来,雉奴忙应道:“要!”

    彩映倒有些许为难,低身提醒雉奴:“殿下不是要去东宫?”

    雉奴这才似恍悟般,再望一眼徐惠与兕子,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失望地低下了头。

    徐惠倒是笑笑,这孩子怎总是一副羞赧神情?

    御花园,粉香花秾,暖风犹似流春醉云,飘散一缕香馨。

    翠叶明绿,托衬各色鲜艳的半枝莲,女孩笑语莺莺,拉着徐惠的手,在一坪绿草上跑着,彩映与韵儿跟在身后,彩映不禁感叹,小公主已许久未曾这般开怀。

    明耀的阳光下,徐惠与兕子采摘着花开锦灿的半枝莲,徐惠望着小女孩真纯的笑颜,亦笑道:“父皇喜欢半枝莲吗?”

    兕子却摇摇头:“不是,父皇喜欢牡丹,最喜欢美人红。”

    徐惠点头,只听兕子又道:“可父皇已经很久不插美人红了。”

    徐惠疑道:“为何?”

    兕子缓缓停下手中动作,转头望向徐惠,目光似有伤感一瞬流动:“母后也最喜欢美人红了……”

    徐惠一怔,小女孩的神情便似触动了内心不可触动的心事,笑容敛住,望着自己的眼,水动凄然。

    这样小的孩子,竟似懂得许多般,惹人心疼。

    徐惠轻轻抚着兕子乌发,正欲安慰,却听身后彩映与韵儿同声恭道:“参见贵妃娘娘。”

    贵妃?徐惠忙是站起身来,转身而望,只见身后女子,赫赤色长裙茜丝密绣纹,胸抹金线菱纹清菊落风,发上衔珠彩凤若飞舞云翔,耳上丝雨坠子盈盈轻动,艳色极贵的模样,因着岁月消了些明媚,却依旧粲然。

    只是那眼神微有异光,幽幽凝视在徐惠身上。

    徐惠忙略微欠身,恭敬道:“徐惠见过贵妃。”

    园中飞花陌香,墨丝随清风微微流漾,女子清婉容颜,徒令人暗暗心惊。

    贵妃凝望的眼,微凝一丝黯色:“你,便是徐婕妤?”

    徐惠点头,心中不期涌上一些异样,何以所有人初见自己的眼神,皆是如此惊异而涌动的?

    兕子上前两步,轻轻抓着徐惠裙摆,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贵妃,声音轻细:“徐婕妤,我们摘花去。”

    徐惠微一踯躅,略望贵妃一眼,贵妃眼神仍自上而下打量着她,那眼神直令人心底发寒。

    贵妃微笑望兕子一眼,轻声道:“兕子,喜欢徐婕妤吗?”

    兕子点点头,贵妃笑若明花,纤指轻轻捋过兕子柔软细发:“那倒是好呢,真免得兕子总是想起从前的事。”

    起身再望徐惠,丽眼覆着似有若无的蔑然,娇唇微微挑起,娇细嗓音浸了凉意:“徐婕妤真真辛苦,又要侍候陛下,又要照看十九公主,这小小年纪的,可难为了。”

    徐惠眼帘微低,掩去眸中流转清澜,这贵妃之言,听来是一派关切,然那目中冷光,却犹如刺人光焰,直射人心底。

    自来后宫无宁日,纵是威俊不凡的天可汗,亦不可免俗,徐惠心思微转,扬睫望向贵妃娇贵面容,墨色睫毛,似点了夏日伏流的浅光,微微笑道:“贵妃是说哪里话。侍候陛下,自是我等分内,小公主又是可爱,何来辛苦之说。”

    小小女子,目光中无丝毫闪躲,更无遮蔽地应下了她的话,倒有意外,略作一怔,再望女子持重神情,唇角涩然一动,笑道:“徐婕妤果是伶俐心思,难怪……难怪不过一夜,便是平步青云,日后更加不可限量呢。”

    徐惠仍旧微笑,正欲言语,却见不远处急步走来几人,凝眸细望,正是太子与雉奴,身后还跟着侍女慕云,向这边走来。

    贵妃亦顺她目光望过去,太子一行已然走进身前,太子与雉奴恭敬垂首:“见过贵妃。”

    贵妃笑意瞬间润入一丝柔和:“太子何须多礼。”

    目光转向雉奴,亦浸了溶溶暖意。

    慕云低身见礼:“参见贵妃。”

    贵妃挥手免去,承乾便缓步走近徐惠身前,俊长身影投映在碧草林荫,英眉微浓修逸,深远目光似流透了远山飘忽的清影,对她恭敬开口,眼神却是温润:“见过徐婕妤。”

    徐惠目光微微凝滞,太子的神情,与旁人显是不同的,并没有惊异后恍然的模样,有的,只是暗暗隐晦的意味。

    徐惠道:“太子不必多礼。”

    目光转向雉奴,倒忍不住微微笑意:“雉奴还是来了?定是你吵着太子要来的,是不是?”

    雉奴脸上顿时一红,显是被戳中心事的窘然样子,并不言语,只是直直地望着徐惠,女子笑容,若灿日明玉骄阳,暖人心房。

    慕云亦向徐惠恭谨低身:“参见徐婕妤。”

    闻是慕云声音,徐惠略微一怔,转眸望向慕云弯笑眉眼,向无波动的眸,依旧平无微澜,慕云,是自己心中疑虑纠结的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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