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文说道:“为什么你没来告诉我们她醒了?你这个傻瓜真是考虑不周到。她肯定饿坏了。饿坏了!我给她带了一些肉汤,也给你带了些吃的,但是现在你不许吃,作为你没有及时过来通知我的惩罚。别杵在那儿啊,年轻人!过来帮忙端盘子!我希望肉汤会溅到你身上。”她将托盘往科尔文手上一塞,一瘸一拐地向莉亚走去。莉亚还在因为身上的伤痛而蜷缩在床上,心中暗暗希望帕斯卡待会儿的拥抱不要伤到她。
“轻一点。”科尔文将盘子端过去,提醒帕斯卡道。
帕斯卡将莉亚完好的那只手捧在手心,“看看你,孩子,”她将莉亚额前垂下的碎发捋到后面,抚摸着她的脸颊,“当那个人浑身脏兮兮地把你背到山上来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尽管你还有呼吸。你流了那么多血,身上有那么多的伤口。我觉得我应该一直牢牢看着你,不能让你再到我的视线以外了,不管你是不是猎人。饿了吗?我现在可以喂你点饭了吗?”
“只能喝点肉汤,”希亚拉说道,“她现在的身体还消化不了更稠的食物。先喝肉汤吧。你现在还感觉痛吗,莉亚?你还需要缬草来助眠吗?”
莉亚用力地摇摇头,“不,我不想睡觉。”她的目光又落在科尔文身上,一想到他第二天清早就要带着艾洛温离开,她的心就不由地抽痛起来。
“你需要好好休息,”希亚拉说道,“不过你更需要有朋友陪在身边。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你抬到厨房里去?有很多人都想要见你。”
莉亚也很想见他们,但是她现在更想和科尔文单独待在一起。她矛盾的心情可能表露在了脸上,科尔文走过来放下盘子,对她说道:“黎明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他谦恭地碰了碰帕斯卡的肩膀说道,“当然,在得到您的允许之后。”
帕斯卡不情愿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莉亚叹了口气,心中还是很不好受。她也向科尔文点了点头。
科尔文掀开床罩,轻柔地抱起莉亚。但尽管他动作非常轻柔,莉亚还是感到伤口处传来阵阵疼痛。她紧紧地绷紧了下巴,忍住了痛呼的冲动,用鼻子深深地呼吸着。厨房离这里并不远,所以一会儿就到了。希亚拉医师在前面领路,为他们打开了厨房的门,帕斯卡端着盘子在后面跟着。莉亚靠在科尔文怀里,科尔文则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免碰到她的伤口。外面的天色逐渐变暗,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味。圣骑士们正举着火把在边界巡逻,守卫着米尔伍德的住民。大教堂笼罩在被保护的氛围中,显得非常安详而静谧。
厨房中的香气飘到了莉亚的鼻子里,她眨了眨眼,看到越来越近的灯光和厨房中的喧闹声。帕斯卡的床搬到了阁楼的遮篷底下,木桶、箱子、篮子都被搬到了房间的其他地方。她看到潘意林坐在一个桶上,一只手端着一盘撒布卡帝芝士蛋糕,饿狼似的往嘴里不停地塞。他对莉亚笑了笑,点点头,在看到帕斯卡回来之后吃得更快了。科尔文抱着莉亚走过瓷砖地,把她放在了床上,索伊铺好床单,放好一摞枕头让莉亚靠着坐。
索伊握住莉亚的手,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亲吻了她的脸颊。埃德蒙仿佛是索伊的影子,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的脸庞看起来憔悴而苍白,好像还在发烧,走过来的时候依然因为牵动到伤口而不住地蹙眉。
“我很惊讶你这么快就能走动了,埃德蒙。”莉亚同情地望着他说道。
“我更惊讶。索伊疗伤的本事比烹饪还要厉害。菘蓝真是神奇的植物,虽然用它敷在伤口上面之后,周围的皮肤会有些沾到蓝色,但是血立马就止住了。于是狄埃尔在这里刺下的伤口,在以后会变成一条可爱的疤痕。我大概永远不会厌倦讲述这个伤口的来历。”
莉亚叹了口气,看到埃德蒙眼中闪烁着诙谐的光芒,“你活下来真是幸运。”
他的目光转而变得严肃起来,“我欠了你一条命,莉亚。原谅我,看到你遭受了这么多的磨难,我的心里真的很不好受。我可以忍受自己遭罪。但是看到你受了这么多苦,我真的感到很悲伤,现在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索伊害羞地看了他一眼,提示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马尔恰娜怎么救了你的。”
“啊,没错。这个故事很短。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说完的,我希望让你知道。在你和科尔文坐着船离开之后,狄埃尔便二话不说抽出了剑,说他要带恰娜离开。我当时十分惊愕,也十分愤怒,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我真是个笨蛋,以为我能阻止他——恰娜试着来阻止过我——但我是个鲁莽的人,你知道的。没过多久,他很
轻松地就把我打得丢盔卸甲。这个事实至今还会伤害我的自尊心。他在我这里砍了一刀——”他龇牙咧嘴地指了指自己的身体,“——然后他一拳把我打倒在了地上,我很确定他本来想要跑过来杀了我的。科尔文告诉过我,在比尔敦荒原的时候,当那些治安官的手下想要攻击他的时候,你英勇地挡在了他的前面。那时马尔恰娜也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我,热切地恳求着狄埃尔,于是狄埃尔便打消了杀心。他逼着她发誓如果要他放过我,她就得乖乖跟着他走。我看得出来他被恰娜劝服了。我能从他的眼神看出来,他想让我死,但是我已经血流不止了,他可能觉得也已经够了。可能他觉得我会流血过多致死吧。恰娜答应了他,便跟着狄埃尔骑着马走了。后来我将自己的伤口缠上布条,在路上一瘸一拐地走着。灵力拯救了我。我发现了一匹马,是达荷米亚士兵们落下的一匹坐骑。于是我便骑着这匹马,来到了米尔伍德。那匹马高大、漂亮、浑身黑得发亮。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马鞍上的,但我的确坐上去了,一直骑到了米尔伍德,才从马上摔下来倒在大门口,后来就被人带到了这里。”他伸出手,随意地拨弄着索伊的发丝。
“你应该休息了。”索伊腼腆地说道。埃德蒙点点头,一瘸一拐地走回地上铺着的草垫,在索伊的帮助下躺了下去。
莉亚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接着感激地从帕斯卡手里接过肉汤。帕斯卡憋着眼泪,心疼地望着她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那眼神就是出自一位慈爱的母亲。
黎明很快就来临了,莉亚此时却心如刀割。科尔文整个晚上都守着她,他们彼此说着悄悄话,谈论着他们的生活,分享着一些以前没有提到过的事情。索伊和布琳睡在阁楼上面。艾洛温躺在面包烤炉边上的草垫上。在第一声鸡鸣之前,帕斯卡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厨房,生起壁炉的火焰,在尝了尝肉汤之后,又向锅里撒了些盐,接着给莉亚端了过来。她放了些面包在烤炉旁边加热,接着便开始为科尔文和艾洛温的远行准备水果和干果。
科尔文静静地坐在莉亚的床沿上,端详着她的脸庞,神情难辨,“回到米尔伍德之后,我一直在思考送什么礼物给索伊,来回报她在我受伤时对我的照料。现在我知道我应该给她什么了。”
莉亚很高兴他还记得自己的诺言,笑问道:“什么?”
“你也看到了她和埃德蒙看向彼此的眼神了。埃德蒙已经被这个女孩迷得神魂颠倒了。我不能责备他。昨天他跟我说他打算留在米尔伍德通过圣骑士考核,同时恢复身体。在我离开的时候,我想让你告诉她,我打算认她做我的妹妹,就像我上一次向你提出的约定。在她结婚的时候,她也会收到一份嫁妆。她为大主教做事有一阵子了,我想她应该能理解这个新的地位对于她的意义。你愿意把我的提议告诉索伊吗?”
莉亚一瞬间开心得说不出话来。她点点头,将眼泪收回去,“你真慷慨,科尔文。”
“她是你的朋友。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埃德蒙。如果他改变主意不打算和索伊结婚了,我也不会收回诺言,她仍然可以得到这个位置。当然我觉得埃德蒙不会这么做的。她是个好女孩,我很欣赏她。恰娜也同样欣赏她。”
这时,厨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潘意林先走了进来,接着把着门,将艾洛温和一个年迈的男人迎进来。莉亚上一次看到他还是在温特鲁德的战场上。当时他在对那些幸存者说着话,衣服上沾满了血迹,虚弱地靠在一辆四轮运货车上。那天他的脸上布满污垢,她几乎看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但是她立马就认出了他。盖伦·德蒙特。
莉亚心中的一角仿佛燃烧起来。看到他的瞬间,莉亚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猛烈地拽着她。她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德蒙特大约五十岁了,但是因为长相比较孩子气,所以看上去依然比较年轻——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就像科尔文一样——但是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不怎么整洁。他穿着锁子甲,外衣上沾到了污垢,然而气场十足,看起来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他的圣骑士宝剑佩戴在后腰,戴着手套的右手握着剑柄。莉亚伸出手,抓住科尔文放在床沿的手,不想让他离开。她知道这一刻终究会到来,可还是止不住心中的难过。
“你准备好了吗,我的弗什大人?”德蒙特同情地问科尔文,“虽然我非常不想与你分离,但是你只有现在启程,才能在天黑之前抵达桥堡码头。那里停靠着很多船,都是开往达荷米亚的。我觉得在我们带着囚犯抵达科摩洛斯的时候,你应该也已经抵达那个岛上的大教堂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德豪特大教堂在北边的海岸上。如果天气好的话,你和艾洛温坐船过几日就能抵达那里了。我很肯定。”
科尔文目光悲痛地看向莉亚,眼睛充满忧伤,深不见底。他站了起来,动作缓慢,仿佛肩上压着什么重担。他最后看了一眼莉亚之后,便向门口走去,“我准备好了。”
阁楼上传来了脚步声,索伊和布琳匆忙地从阶梯上下来。埃德蒙也醒了,坐了起来,捂着伤口处,痛得皱眉。帕斯卡将食物都装入一个帆布包,走到门口递给了科尔文。
“一路平安,”她嗓音粗哑地说道,“等你完成任务以后,一定要回来找我们。”
莉亚又开始感到一阵心痛。她看着她的朋友们簇拥着科尔文,眼前因为涌出的泪水而模糊起来。这真是难以承受的悲痛。没有她在身旁,谁来保护他?迷路的时候谁来为他引路?一想到不能和他一起待在米尔伍德,莉亚就忍不住难过起来。她不会再和他一起漫步于果园中,她不会再在洗衣服的时候看到他出现在浣衣房中。科尔文回头看向莉亚,虽然极力掩饰着不舍与痛苦,但还是不住地流露出来。
埃德蒙注意到了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便在索伊耳边悄悄说了点什么,索伊点点头,擦去眼中的泪水,接着挽住帕斯卡,和布琳一起把她拖到厨房外面,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外面的天空刚刚开始发亮。埃德蒙对德蒙特和艾洛温说了些什么,然后也将他们送了出去。现在只有科尔文独自站在门槛处。埃德蒙一边向外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把门轻轻地关上。
科尔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肩膀上背着帆布包。忽然他将帆布包甩到地上,大步向莉亚走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莉亚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尽管他的拥抱把她的伤口弄得生疼,她也毫不在意。莉亚也紧紧地回抱住他,很难过自己又一次要与他分离。她嗅着他发丝上的气味,皮外套上的气味,他皮肤上的气味——她将对他最后一刻的记忆牢牢地锁定在心中,直到她的手和伤口疼痛难耐,才放开了他。
“我是那么爱你,”她轻声说道,感到科尔文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直,“请你一定要回来找我。请你好好照顾自己。每一天我都会想着你,都会为你的平安祈祷。灵力会保佑你们的。我坚信这一点。”
她听到科尔文叹了口气,身体微微颤抖着。他轻轻地拉开距离,看着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无法描述的痛苦与渴望。看得出来这个男人非常煎熬。“真是太难了,”他轻声说道,“要以这种方式离开你。我简直不能承受。你会帮助我吗?你会……赐予我神力吗,莉亚?”
莉亚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如果你想的话,我愿意这么做。”
于是他跪在床边,低下头,这样莉亚就能碰到他的头顶了。莉亚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另一只手划着圣符。她应该说什么呢?这是她第一次赐予别人神力。灵力需要他有什么样的能力呢?莉亚感到脑中一片混乱和困惑。她知道自己要说什么,都她必须按照灵力的指示去说,而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
“科尔文·普莱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赐予你……我赐予你……”她停顿了一下,在混乱的大脑中搜寻着合适的措辞,突然一阵温暖和确信的感受充盈在她的内心,“我赐予你智慧神力和知识神力。不管你遇到怎样的困难,你都能从迷惑的表象中看清事实真相,都能看出事物的真面目。伊渡米亚在上,赐予你神力吧。”
灵力就像一条温暖的毛毯,包裹着他们的肩膀。他们都感到舒适而安详。莉亚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自己想要哭出声的心情。科尔文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他的神情又重新变得坚毅起来。他慢慢地从床边站起来,低头看着莉亚,“我会回来找你的。这是我的承诺。这次我不会再打破自己的诺言了。”
莉亚对他微微一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淡出视野,滚烫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尽管灵力能以许多种形式出现,甚至可能通过奇妙的方式表现出来,但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如此。一些圣骑士认为他们在相信灵力的可能性之前,需要先体会一下属于灵力的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其实在我们做其他一些事情的时候,灵力会以宁静、令人安心的感觉的形式表现出来,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灵力会以什么形式、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表现出来的话,我们可能就会错过这样的体验。灵力这些简单的体现形式和奇妙的体现形式有着相同的说服力,相同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了解到灵力是如何运转的。这是每个圣骑士需要自己学习的事情。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