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十岁赐名日的时候,帕斯卡曾送给她一条新毯子做礼物。小时候用的那床毯子尺寸太小,不得不勾起脚,才能蜷缩在毯子下面。有了新毯子,就再也不用受旧毯子的苦了,所以她特别喜欢这条新毯子。在厨房过了这么多年,毯子便带上一种独特的气味。每天早晨,她都会好好打理一番,细心折叠好,收纳在一只柳条篮子里。现在,这条毯子依然孤独地躺在篮子里,等待着另外一个高瘦腿长的贱民。
此时的莉亚穿着一条被浸湿的裙子,裹在湿漉漉的斗篷里,浑身颤抖着躺在比尔敦荒原一块凸起的硬石头上,这里荒无人迹,周围布满又厚又脆的橡树枯叶。她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河的对岸便是阿尔马格和他的手下,他们的火把和灯笼发出的火光依然可见,亮了好几个小时。不知怎的,远处那堆明亮的篝火,却用它那虚无缥缈的温暖诱惑着莉亚。科尔文答应她,会在半夜叫醒她,换她监看阿尔马格的营地。
莉亚精疲力竭,但时睡时醒。她觉得不太舒服,后背和双腿酸痛不已,但是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厨房里,她和帕斯卡一道,手忙脚乱地为大主教准备晚餐。一连串的往事掠过她的脑海,夹杂着过去的各种对话,或是大声嚷嚷,或是无言以对。然后,她的思绪便又飞了回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山上,脸色惨白,灰头土脸,但依然勇敢。科尔文也靠着树干,双手平放在大腿上,睡着了。莉亚特别妒忌他。忽然,夜色中飘来一阵低语,她听到叶子被踩碎,树枝被折断的咔嚓声。一身黑袍的阿尔马格,手握佩剑,来到山顶。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的眼睛冒出银色的光,脸颊周围被映衬出一个淡淡的光圈。月光照亮了他脖子上的魔徽,魔徽散发出黑色的烟雾,如幽灵般在这夜色的迷雾中逡巡,渐渐笼罩整座小山丘。
莉亚觉得自己化身成为一片叶子,随风飞舞。她不停地尖叫,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不停提醒自己,要醒过来。她拼命想要扯住这虚无缥缈的纽带,可越是用力,夜晚的微风却执意将她吹往其他地方。她看见科尔文也被风吹得旋转起来,可他依然睡着——没有醒过来。阿尔马格上山直奔他们而来的时候,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冲科尔文大叫。可他睡得如此香甜——无比平静。快醒醒!快醒醒!莉亚心里依旧不停大叫。那根无形的线把漂浮在空中的自己和睡在地上的自己分了开来,她扯了一下。阿尔马格步步逼近,那枚魔徽散发出魔力,像烟雾一般萦绕在周围。这烟雾变成人,变成野兽,如野狼一般在夜色中潜行,眼睛发出银色的光。
莉亚无法再靠近自己的身体,陷入绝望之中。如果这场噩梦结束,她应该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于是便祈祷自己能尽快醒来。她开始和困意作斗争。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此时,阿尔马格来到山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身体。那些烟雾一般的怪兽围绕在他们身边,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阿尔马格把手从自己的魔徽上移开。恍惚间,莉亚透过他的衬衫,看到他胸口上缠绕在一起的黑色文身,现在正一寸一寸蔓延至脖颈,攀附上双肩。每使用一次魔徽,文身便多出一道。
那些烟雾一般的怪兽嗅了嗅她和科尔文,用鼻子拱,用爪子刨着他们的衣服,轻的如同呼吸一样。莉亚看着自己被它们嗅来嗅去,心里特别恶心,觉得被玷污了。她仍然试图把自己从梦里拖起来。
阿尔马格在她身边跪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绕着她的卷发转来转去。她几乎能切身体会到,他的手指伸进她头发中的那种感觉,浑身难受。这轻柔的触碰毫不温情,让她觉得憎恨无比。阿尔马格卷着她的一撮头发,停下手,他的剑被月光反射出一道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刹那间,剑尖一把刺进她的胸膛。
“轮到你了。”
莉亚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月光淡淡的,比平日里暗了许多。她的手臂和双腿又酸又疼,因为冷还有些痉挛。
“轮到你了,”科尔文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重复了一遍,“快,你醒了么?”
“醒了,”她呢喃着。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心都快缩成了一团。
他蹲在她边上,站直后,说道:“现在已经过了午夜,我尽可能让你多睡了一会儿。要是我再不休息,明天我就成废人一个了。”他抱怨道,“我还从没这么累过。你可以靠在树上,但是别老靠着。动一动,可以暖和一点,也不会困。”
莉亚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心依旧跳得很快,那种可怕的感觉和邪恶的力量萦绕在她周围。“阿尔马格要过来了。”她低声说道,坚信这场梦是一种警告。
“我没觉得,”他接口道,“我整晚都盯着他们的营地,篝火就快灭了,但是还能看得到。他们既有马匹,又有灯笼,根本没想把自己藏起来。除非他们就是蠢,要趁着夜色过河。不然不会过来。”
他根本没有听懂她在说些什么。莉亚站起来,谢天谢地自己终于醒了,可她依旧惴惴不安,“他今晚就会过来,我能感觉到他,”她环视了整座小山丘,试图发现他那双发光的眼睛,可是什么都没有。她开始害怕起来,心扑扑直跳。
科尔文嗤之以鼻,一个字
都不信,“如果你看见他,就告诉我。我备着剑呢。现在我要睡了。如果对岸的灯笼又点上了,或者你听到什么声音——我的意思是,比松鼠的动静大点儿的,就叫醒我。小鹿会在晚上跑到草甸上来。刚才我还听到一声狼叫。你以前有在野外过夜吗?”
“没有。”莉亚抽噎了一下,但是他没听到。
“以前我会和父亲出去打猎。到了晚上,周围会响起千奇百怪的声音。如果有体型很大的动物靠近,就叫醒我,当然别忘了治安官。不然,发生其他任何事情,都别叫醒我。”
他看都没看莉亚一眼,便躺下身,背对着她,头枕在马鞍上,一手搭在自己的圣剑剑柄上。也没盖一条斗篷或者毯子。
一片漆黑夜色中,莉亚依然能感到自己周围,那些烟雾般的怪兽在轻嗅她的衣服。她睡不着,也不能睡着。这余下的夜晚,便只剩这恐惧不停折磨着她。
黎明破晓前,薄雾笼罩着比尔敦荒原的低地,整座小山丘和上面的树林也都快被吞没了。莉亚很小的时候,觉得薄雾让自己身心舒畅,可现在,新一天的早晨即将来临,这重重迷雾却让她心生惶恐,心跳得厉害,觉得无比凄苦。她整夜都在哭,眼睛肿的像个核桃。天亮的时候,科尔文醒了过来,他将马鞍安在马背上,也没道一声早安,时不时搓搓手臂,但也没抱怨自己冷。从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哪里又不舒服了。
科尔文又从山脚下爬上山头,递给莉亚一个苹果。
“我真的渴了,”她嘟囔着从他脏兮兮的手里接过苹果。
“我也渴了,”他答道,“刚才我在备马鞍的时候,想到个法子。如果梅德罗斯没说错,我们还需两天才能到温特鲁德。我猜,到那时我俩已经渴死了,但如果我们能找到一口安全的泉眼,就没有问题了。十字圣球应该知道干净的泉水在哪里。如果找不到,我们也只好慢慢受折磨。但是如果沿途有,或者离得不远的话,就没有问题了。你可以问一问圣球。”
莉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科尔文竟先她一步想到了,便自觉有些窝火。她解开袋子拿出圣球,沉甸甸的圣球捧在手里冰凉刺骨。她心下集中意念,默念科尔文的要求,“如果沿途有干净的水源,请告诉我们路线。”
圣球毫无动静。
科尔文看着她。
“我觉得附近不会有干净的水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开始发干,“告诉我们去温特鲁德的路,”她又说道。
仍然没有动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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