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被传召,便知道有她的不方便,打起精神往景阳宫来。无论如何,三阿哥受罚的事,如果当初她能再冷静一些,也许不至于闹到这地步。
荣妃亦是明白人,听得岚琪的歉意,不免苦笑着说:“你不打她,也会传出她和宫女撕扯的事,太后还是会怪我的,我还是会让胤祉不许她进门,她发疯了照样会闹出这种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呢?她是个疯子。”
荣妃说完这些话,显然有些吃力,长长一叹:“那孩子从前与我说,能得到修书编史的差事就好了,如今皇上真的打发他去编书,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从前我就只求他一世平安,如今更看明白他的出息,往后的日子平安就好。”
岚琪说道:“姐姐宽心养身体,将来总是咱们相伴过日子,孩子们指望不上。”
荣妃凄然一笑,眸中有羡慕之色:“你我怎么会一样?你的孩子都是有指望的。”
这样的话题说下去没有意义,荣妃是恭维也好羡慕也罢,对岚琪而言不会有什么影响,比起自己想要维持彼此和睦的关系,荣妃更依靠这份关系存活下去。她只要愿意配合,就算发生了三阿哥被降爵位如此严重的事,也不至于破坏她们的情分。就连宜妃当日都能站在病榻前说出那番话,这宫里但凡有了年资的,哪一个还看不清?
两人渐渐聊开,吉芯忽然进来,说直郡王府送来回礼。荣妃让吉芯处理,便提起大阿哥家里的事,据说大阿哥悲伤过度病了。想想大福晋虽然不讨人喜欢,可她也不招惹别人,不过是安安分分过自己的小日子,那样好的贤妻突然没了,换作谁也承受不了。但是大阿哥反应如此激烈,还是有些让人在意。荣妃任何事都要多想三分,不免对岚琪说:“杏儿和大福晋的事皇上终归会给个交代,外头多少人等着看结果呢。你就别掺和了,万一牵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说也说不清楚。”
岚琪颔首:“那之后没再和皇上提过这些。他累极了,过来歇一晚,也是带着折子来看,我们说的事都与这无关,他累了便休息,到底有些年纪了,看得叫人心疼。”
荣妃叹:“不如让皇上迁到园子里住一阵,宫里煞气也重。”又说道,“原说阿哥、公主初定之后,中秋里大封六宫,这下不知要拖到几时。”
岚琪算着日子说:“大封的事不能免,但怎么也要等杏儿过了七七,她是追封的敏妃,没人愿意凑这个热闹。至于中秋节,太后说不过了,皇孙丧妻,尸骨未寒,她乐呵不起来。”
荣妃笑道:“我可没指望自己大封时有什么好处,而是想,内务府一直没有正经停了我和端妹妹几人的牌子,想借此机会把宫里的人都顺一遍,该停的都停了,之后的待遇俸禄也会有所改变,都是事儿。”
岚琪点头,应着她的话说:“是该做这件事,我也和姐姐一道停了,就拦到布贵人那一批,布贵人之后的人,都往后再说。”
荣妃急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为什么要停?皇上……”话未完,见岚琪神情坚定,荣妃唯有轻叹:“是啊,你也四十岁了,倒是便宜了宜妃,她心里该得意了吧?果然是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些。岚琪平日里一定坐不住聊这种事,可为了三福晋的事,她多少觉得该弥补些荣妃,陪坐闲话已经是很简单的事,便耐着性子一直陪着。而荣妃则是苦于无人说话憋出的心病,说了半天话胸怀舒畅,反而精神更加好。岚琪眼瞧着不知几时有借口能离开,永和宫来人禀告,说四福晋进宫请安来了。
荣妃这才道:“原想留你用午膳,这下留不得了。”
岚琪客气几句便离了,回来时看到毓溪和温宸站在园子里看新搬来的菊花。毓溪独自进宫,没有带任何人,这当口正是用膳的时分,来得不免有几分突然。
岚琪猜想儿媳妇是有事要与她商量,本担心府里妻妾之间又有什么不和睦的,不承想毓溪却是说:“弘晖的姥姥这些天病得厉害,家里来人说很想见我。”
岚琪许久不关心亲家的事,不免自责:“怪不得宫里办丧事也没见你额娘,我只当是自己错过了相见,就没多问,原来是病了不能进宫。往后再有这样的事,额娘疏忽时,你要告诉我才好。”
毓溪点头答应,又道:“想跟额娘讨个示下,我想着若隔三岔五地回家里,两头忙,两头都顾不好,如今家里挺太平的,所以我想直接回娘家去住,一心一意照顾我额娘。”她说着不禁鼻尖泛红,哽咽道,“那病若是能治得好,就是菩萨保佑;若是不能好了,我做女儿的也能最后尽孝道。”
近来都是这生老病死的事,岚琪心里也脆弱,怪不得毓溪悲伤,觉罗氏的病显然是到了要紧时刻,这孩子才会来开口,怪自己疏忽了没能多关心她们,连连答应道:“姥姥见了小阿哥也会高兴,你把弘晖带去住两天。只是皇室里规矩大,你能回去,弘晖不能天天跟着你。”
毓溪点头,又恳求:“可弘晖留在家里我不能安心,额娘,等他见过姥姥后,送到您身边可好?”
这次下毒的事,的确弄得人心惶惶,岚琪也不怪儿媳妇紧张,她说什么都得答应了。而毓溪不放心家里,坐不住,得了婆婆的恩准便匆匆离宫,但临走前对岚琪说,这些日子胤禛忙得脚不沾地,累得夜里倒头就睡,什么话也不说,成天绷着脸,脾气也不好。昨天念佟还挨了骂。他一向疼闺女,连说话都不带大声的,昨天却不耐烦女儿纠缠撒娇,把小姑娘吓得号啕大哭。
听说儿子近况如此,和他阿玛几乎一个模样,岚琪猜想胤禛是领了什么要紧差事,便安抚毓溪,叫她别担心,如今她母亲的身体最要紧。
之后与小宸儿一道用午膳,女儿突然抱住母亲说:“额娘,你不会丢下我们的,对不对?”她似乎听到嫂嫂的话,知道嫂嫂的母亲也不大好,这些日子看着敦恪妹妹十分可怜,她每天都诚惶诚恐,这会儿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弄得岚琪不知所措。
正哄着女儿不要哭时,玄烨不知怎么就那样走进来了,外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将岚琪也吓了一跳。
玄烨嗔怪她为什么把女儿惹哭,宠溺地抱着小宸儿哄她。父女俩说着话,小丫头总算不再悲伤。岚琪已经问了随侍的太监,知道皇帝未用膳,让环春准备碗筷。转身来听见女儿对父亲说嫂嫂来了,她便说道:“觉罗氏病得厉害,毓溪想回去照顾亲娘,来跟臣妾说要住几天,臣妾答应她了。皇上不会觉得不妥吧?”
玄烨摇头,拿了岚琪的筷子夹菜给小宸儿吃。他好像没心思想别的事,只管和女儿腻歪了一顿饭。看到父女都有笑容,岚琪也懒得计较自己像个宫女似的伺候在边上,匆匆喝了两口汤,就被皇帝拽走了。
寝殿内,炕桌上摆着棋盘,边上还放着一本棋谱。玄烨问她这几日怎么还有闲工夫下棋,岚琪叹息道,记不得是几时摆的棋局了,这阵子好久不能闲下来,是宫女们知道她学棋,不敢乱动,虽然每天打扫,但没碰过棋盘,就一直这么搁着。
玄烨看了棋局,又看了看棋谱,指着问是不是打开的那一页的,岚琪已经糊涂了,玄烨瞥了她一眼,随手就将棋局推乱,与她说:“我们正经下盘棋。”
“臣妾累,不想正经坐着。”岚琪歪在一旁,懒懒地说,“什么也不想动。”
玄烨则自顾自摆弄起了棋子,满不在乎地说:“那你就看着朕。”他顿一顿,毫无预兆地就说起,“下毒的事有眉目了,朕说你听,下完了棋,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岚琪眼神一颤,身子依旧歪着没动,半晌听见棋子落棋盘的清脆声,才应道:“臣妾怎么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玄烨面色冰冷,深邃的眼眸里刻入岚琪迷茫的神情:“算是有人为胤祚的死付出了代价,大福晋是他们的报应,如果这次胤禔也死了,就真是报应了。”
岚琪的心怦怦直跳,却垂下眼帘说:“这样的报应没有意义,大阿哥和福晋都是无辜的,该死的是明珠、是惠妃,是皇上要留着他们。”
“死多容易,活着受罪才是报应。”
这样的话似曾相识,岚琪听得有些害怕。玄烨的神情很不对劲,她终于挪动身体到他身边,轻声问:“玄烨,你怎么了?放松些可好?”
玄烨身子一松,靠在她的身上,低沉地说着:“汉代立子杀母你可知?”
岚琪僵硬地点了点头。皇帝继续说道:“也许当初朕立了胤礽,就该把赫舍里一族驱逐出朝堂,褫夺他们的权力,不让他们接触太子,也许那样就不会有之后一连串的悲剧。”他冷冷一笑,眼底杀气毕露,“如你所说,大阿哥是无辜的,胤礽也是无辜的,他所有的错,都那么被动而可悲。”
岚琪心慌地问:“难道是索额图大人要杀大阿哥?”
玄烨点头:“那毒只有索额图有法子弄到,他几次北走沙俄,他也好,他手下的人也好,最有法子弄到。”
岚琪心底一沉:“索大人何至于弄出这样暴露形迹的事?”
玄烨冷笑道:“他在挑衅朕。”
早二十年听见这样的话,岚琪会惊慌彷徨,到如今,她已能冷静地陪伴在玄烨的身边,听他继续说那些残酷而现实的话。
玄烨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是朕太姑息,是他们太隐晦。朕曾对你说,除掉鳌拜后的痛快没有停留太久,朕很快就感受到来自别处的压力。现在想来,朕当初杀了鳌拜,没有震慑到他们,只是让他们学乖了,让他们晓得,既要对付朕、控制朕,又不能招摇过市,让朕捉到把柄,戳到痛处,以免落得一样的下场。”
岚琪心中想,他方才那句立子杀母,太子生来无母,原是最好的条件,可母亲一人之力究竟能影响什么?说到底,还是背后外戚的势力。而赫舍里氏一族并非因皇后而强大,相反是皇后和太子因他们而强大。对家族而言,赫舍里皇后在或不在都没有影响,昔日家族未能左右坤宁宫,如今却将毓庆宫钳制得死死的。皇后若还在,则会成为太子天然的屏障,将他与外戚相隔,立子杀母,果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皇权手腕。
“朕不是不明白。”玄烨眼中有对他自己的鄙视嘲讽,冷幽幽地说,“是朕太优柔寡断,是朕太天真。”
岚琪劝慰:“如今想清楚了,就照着心愿去做,过去的都过去了,皇上何必自责?”
玄烨看着她,看着看着,面上紧绷的神情松弛了,微微一笑问:“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朕的身边是不是?”
“任何时候任何事,臣妾都不会动摇。”岚琪恬淡应答,双手捧起玄烨的手护在掌心,笑悠悠道,“往后的路,咱们都要一起走,哪怕你嫌弃我,我也会紧紧拽着你、缠着你。你放心,到哪儿我都丢不了。”
玄烨的目光一如二十多年前那般宠爱珍惜,拍拍她的额头,凑过来在颊边轻轻一吻,双唇未及离开,就在她耳边说:“朕要废太子。”
岚琪说她不会动摇,原来石化了的人真的不会动摇。玄烨笑悠悠地看着瞬间僵硬了的人,不屑地笑着:“你看你,一点儿都不可靠,只是一句话而已。你现在在想什么,是不是怕牵扯到你的儿子?是不是担心朕会让胤禛他们陷入尴尬?你不是说,要站在朕的身后?”
其实岚琪早就觉得玄烨不耐烦太子,甚至早就觉得他有废太子的心思,可是总不过是隐晦暧昧的几句话,大多时候,岚琪都觉得是自己的心魔和欲望在作祟,如今真真切切听到这么一句话,她想的倒不是自己的儿子会有怎样的前程,而是玄烨终于肯放下包袱,放下这个因年轻冲动而背负了二十多年的包袱。无论这件事能走到哪一步,无论最终能不能遂他所愿,至少从今往后的皇帝终于能少些顾虑,他不再顾忌,也就不会再心痛。
“做了决定,朕就不会再犹豫,但朕只是想告诉你心愿,至于将来会如何,朕不能给你任何许诺。”玄烨伸手捧着她的脸颊,慢慢说道,“朕愿意给你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可那是给你,而不是给孩子们。朕只能给你眼前的美好,不能把大清的将来也当作许诺送给你。当初立太子,朕就是给了皇后许诺,就是因为深爱她才想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她。这太子之位与其说是给了胤礽,不如说是给了皇后。同样的错误,朕不能再犯一次。废太子是朕的心愿,但将来是否再立,立哪一个,不是朕能说了算。”
岚琪反而心中一定,应了声“是”。玄烨则道:“大清的将来要有更优秀的皇帝,朕的儿子里不乏优秀的人才,未来能者居上,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臣妾记下了。”
“这话出了这道门,朕就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讲。”玄烨像模像样地勾起岚琪的手指头,“你也不能对第二个人讲,苏麻喇嬷嬷都不能。”
岚琪憨憨一笑,笑玄烨:“哄小孩子的把戏。”可玄烨却说:“关乎江山社稷,怎么是哄小孩子的?”
两人的手微微晃动着,拉钩许诺,一晃一晃,沉淀多少岁月、多少坎坷,岚琪突然泪如泉涌,吓得玄烨不知所措,拥着她问怎么了,却听得人家一句:“我心疼你……”
皇帝那日歇在永和宫,乾清宫的折子分几次送到永和宫。这样的事,宫里的人早就习惯了,早些时候还会忌妒德妃专宠,如今却觉得,皇帝能有一处安心,宫里太平,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不是什么坏事。
岁月,总会抹去一些棱角,洗去一些怨怼,人心渐渐平静,兴许这就是年龄的馈赠。
但安逸的日子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扑向所有人。皇帝这一次要彻查谁与宫外勾结,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自然心安理得的人无须为此担心;可作了恶的,恐怕这一次在劫难逃。
两天后,四阿哥府里的弘晖小阿哥被送到内宫。胤禛不知在忙什么,还是毓溪亲自送来的。岚琪问候了她的母亲,让毓溪带回去许多名贵的药材,听说觉罗氏有所好转,更盼着她能完全康复起来,叮嘱毓溪不要操心家里的事,好好照顾母亲。
而弘晖来后不久,念佟也跟着进了宫。姐弟俩一块儿长大,谁也离不开谁。念佟天天在家念叨弟弟,胤禛不耐烦了,就把她带进宫交给母亲说:“家里怕是无人照应,额娘受累些,过几天我手上的差事有了眉目,就把孩子接回去。”
岚琪对儿子玩笑道:“你说得轻巧,像平头百姓家似的找祖母看管孩子,额娘可不是闲来无事的婆婆。”
胤禛知道母亲不是那个意思,赔笑不说话,倒是被母亲问:“你近来忙什么差事?我听毓溪说,你心烦得连念佟都迁怒。”他皱了眉头,不耐烦地说:“额娘知道了又如何?”
岚琪嗔怪:“你这是什么话?”
胤禛竟怒气冲冲地说:“额娘是不是早就知道胤祚是被谁害死的?”
岚琪心头一颤,别过脸,轻声说道:“怎么提起这个来了?”
胤禛沉沉叹息,自顾自倒茶来饮,而后便说:“皇阿玛让儿臣协助调查害死敏娘娘的毒从何处来,不经意地发现一些事,想想也实在是顺理成章。我心里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们还逍遥法外?额娘,您知道为什么吗?”
“你问过皇阿玛没有?”
“没有。”胤禛脸色一暗,“我问不出口。”
岚琪心定,冷静地说:“这话将来你觉得能开口问你阿玛了,你再来问我为什么。额娘只能对你说,皇帝富有天下,可坐的只是一张龙椅,要驾驭朝臣、执掌天下,他才是这个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人。胤祚的死,皇阿玛和额娘比你更恨,可我是你阿玛的妃嫔,你是他的儿子,若连我们都不能理解他,和那些恶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额娘……”
“那是过去的事,那会儿你还是个孩子,轮不到你回过头来抱怨什么。”岚琪这会儿却能正视儿子,严肃地说,“皇阿玛既然让你插手,那你就好好去办。额娘不能给胤祚一个交代,如今你能给胤祥一个交代,那才是你的本事。”
胤禛眉头紧蹙,紧紧盯着母亲的双眼。母子俩从没有过这样的对视,到底是做儿子的气势渐弱,他起身闷声说:“儿子定会给胤祥一个交代,将来……也要给胤祚一个交代。”
他欠身行礼,转过头就要走,岚琪却道:“你的弟弟又何止胤祚一人?不要冲动做傻事,你还有其他兄弟,别让他们背负你的过失而在人前难堪。皇阿玛让你插手,就知道你会察觉真相,可他不是为了让你冲动鲁莽才让你沾手这一切,他是希望你看清这个世道,你若反过来糊里糊涂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能真正改变什么?”
胤禛气盛,听这些话显然受挫,胤祚的死在他心内积攒了十几年的仇恨,这一次全叫敏妃的死勾了出来。他在父亲的授意下与其他大臣一起调查毒药的来源,当渐渐摸到线索时,竟获悉了十几年前惨剧背后的真相,而这一次的事却又与他们有关。
大福晋的死,让他觉得自己竟有一种扭曲的快意,明知道事关明珠和惠妃,大阿哥无辜,大福晋更无辜,还是会生出恶有恶报的痛快。一面为自己扭曲的心态矛盾着,一面又为不能真正快意恩仇而纠结。可现在,母亲却对自己说这种话。
“额娘是怕我做了傻事,将来拖累弟弟们。”胤禛不禁说道,“他们的前程如何,岂是我能左右的?”
岚琪冷静地说:“额娘不是要你为他们的前程负责,而是不希望你把自己孤立起来。现在你连家都顾不上,连女儿都迁怒,再往后你看到更多世间的丑恶和无能为力的真相,妻子儿女尚且能被你推开,可见兄弟朋友更加要离你远去。额娘不想看到你成为孤零零的人。”
这句话戳到胤禛的弱处,气势完全弱下来,本已经要走了,却又折回来坐下。母亲则问他:“你岳母病重,你可登门去探望过?”
儿子目光黯然,看着别处说:“毓溪向您抱怨了?”
岚琪叹息:“她可是没提到过你。可额娘猜想,她会亲自进宫来与我商议,大概是已经连话都和你说不上了。”
胤禛神情凝滞,母亲的话让他陷入沉思。自妹妹初定之日到现在,他在宫内宫外奔走,皇阿玛交代的差事不能不去办,宫里的胤祥他也丢不下,忙忙碌碌,好像有十足的理由抛开身边的琐事,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因为心结难解而郁闷,自以为遇到了天大的事,于是家中的一切,妻儿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额娘知道你是专心于正经事,本来谁也不是三头六臂,谁也不能面面俱到。”岚琪温和地安抚儿子,“你可以不分神去做那些事,可你不能在额娘或旁人提起来时一问三不知。你皇阿玛身在乾清宫却能知天下事,你是他的儿子,若连一家之事都不晓得,是不是该惭愧了?”
胤禛垂下眼帘,尴尬地应答:“方才儿对额娘言语不敬,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自己儿子顶嘴发脾气,有什么可计较的?”岚琪道,“离了宫,你去一趟毓溪家里,就说额娘问候他们。再有,你该告诉毓溪把念佟也送进宫的事。她是知道宫里有大事,体谅你忙,可不代表她心里就没有怨怼,更何况你岳母如今不大好,你不能总指望毓溪体谅你。”
胤禛无言以对,他几乎想不起来这阵子和毓溪说过什么话,每天团团转地在忙些什么?除了看透了那些真相,摸清了一些线索,然后呢?事实上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也没出什么一鸣惊人的结果,甚至如今查到这一步,皇阿玛已经不让他再继续查下去了。
“走吧,我这儿不留你。”岚琪微微笑着,唤人来带四阿哥出去。
胤禛再次行礼转身,可走到门外头又折回来,对母亲道:“有件事一直没跟您提,是十三、十四的事。”
岚琪奇怪:“他们怎么了?”
胤禛道:“十三、十四想等胤禟他们成亲离宫后,就搬到阿哥所去住,不再在您这儿了,可是他们知道您舍不得,不敢对您说。额娘,您看怎么好?若是您不答应,我就去和他们讲明白。”
岚琪心头猛然一阵失落,果然孩子们渐渐长大,都有了他们自己的主意。而她的永和宫比不得别处,每日处理六宫琐事,又常有妃嫔往来,孩子们觉得不自在也不奇怪。杏儿的死又让他们迅速成长,她能理解孩子们的心思,只是舍不得。
“额娘再想想,毕竟要安排一些事,不是说搬过去就搬过去的。”岚琪掩下自己的失落,微微与儿子笑道,“先别急着对他们说,至少这几天不急吧?”
胤禛应道:“是,本来也要等胤禟他们成了亲。”
岚琪送儿子到门前,说,九阿哥、十阿哥的婚礼还有温宪的婚礼大概要延迟到年末或来年正月。十三的额娘既是追封了妃位,身后事必然要严谨些,不然做得敷衍马虎,不够尊重,皇上晋封她的地位也就没意义了。
母子俩离别后,胤禛离宫便往毓溪的娘家来。府里静悄悄的,果然因夫人养病都不敢声张打搅。费扬古不在家中,下人径直将四贝勒带到夫人寝屋前,毓溪这会儿才知道丈夫来了,匆匆出来,见他立在屋檐下,面上不禁一喜,迎上来说:“穿着这身衣服,是从宫里来的?”
胤禛点头,本欲探望岳母,但岳母吃了药才睡下,便不宜打搅。府中女眷则都退避了,也不便相见,胤禛只与妻子在偏厅里说话。
听胤禛自责忽视了妻子,毓溪脸颊微红地说:“我就怕去找额娘商议,被你或额娘误会成告状。可我实在等不到你说话,又担心我额娘,才决定硬着头皮进宫讨个示下。额娘那样体贴我,我心里已经很高兴,也想着要更体贴你才是。你自忙你的去,我额娘跟前你也使不上力的,她的身体慢慢要好起来,就是我一时离不开,所以家里头……”
“家里头不会有事,你安心在这里照顾岳母,我会时常来看看你。”胤禛觉得说出这些话,心里很踏实,外头的事他费尽心血都未必能周全,可对于妻儿家人,多几句关心的话,就什么都好了。
毓溪心里高兴,疲倦的脸上也能看到灿烂的笑容,与他叮嘱几句家里的事该如何料理,又故意笑问:“我的贝勒爷,家里头的事你真不为难?”
这话意有所指,自然是指家中妾室。李侧福晋才挪了屋子,明明是皇帝的主意,可怎么做看着都像是胤禛或毓溪的意思。李氏好端端地在西苑正屋里住着,这下被挪到偏房里,昔日就算是侧福晋,好歹也在西苑里做得主,如今偏住一隅,弄得小妾模样,莫说她心里不自在,府里的人也会因此看轻她甚至亏待她。毓溪就怕李氏心生怨怼后,闹出别的事。
见丈夫一脸迷茫模样,毓溪叹息一声,笑道:“我这几个月怕是都不能在家里,你多去西苑住着吧,你对她好了,她心里就舒服,府里的人也不会欺负她。反正……我也看不到。”
胤禛只是笑,半晌对毓溪说:“你早些回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