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确实没睡好。
一定是的。
只是没睡好。
凭着执念,他试着抖动尾指,并试着用蔺晨教过的办法吸纳吐气。不知过了多久,当尾指终能随着心中所想移动时、力气也回来了。梅长苏缓缓地挣开眼睛,落日的余晖正照在他的脸上,他本能的用手挡了下金色的光。
能动的感觉真好。
“哐当!”桌头的瓷杯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公子,您醒了?”听到声响,候在外屋的半夏走了过来,瞧见一地的狼藉,目光一凝,视线触及梅长苏强装的笑脸时,忙道,“公子,您别动。”
说罢,半夏找来干布和托盘,将一地碎片收拾了才举步上前,拱手一礼道:“公子,容我给您诊个脉,晚些时候再去请晏大夫过来。”
梅长苏点点头,他心悸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却知晓此刻必须镇定,他朝外张望了下,问:“甄平去哪了?”
“甄大哥去办您吩咐的事了。”
“去了多久?”梅长苏温和地问,曾经喜长老问过他,如果他真病了,聂铎、黎纲、甄平他们会怎样,他考虑了很久给出了答案,显然,喜长老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
这些年来他陆续发过几次病,看着黎纲、甄平他们从慌乱无措到井井有条,可是半夏……
“半夏,我这副模样你是第一次见吧。”梅长苏用平缓的语气道,“为何你如此从容,是蔺晨教的吗?”
“是柜手教的。他说,行医的人不能焦虑、慌乱,特别是在病患面前。”半夏沉声说,“焦虑会给病人带去不安,慌乱会导致忙中出错,所以无论面对什么都不能表现出焦虑与慌乱。眼下,公子的气色不佳,但眼能观、口能言、耳能听,且思维清晰,行动无碍,故而……”
“如果我倒地昏迷呢?”梅长苏突问。
“先将您扶至榻上,再去叫人来帮忙。”
梅长苏心头一松,忙道:“没那么糟糕,刚刚只是陷入梦魇。蔺晨对我说过,这种状况很常见。”
半夏没有多说什么,指尖搭在梅长苏的腕上诊断一番,才道:“公子,梦魇的发生源于思虑过重。”
语毕,一双清澈的眸子看向梅长苏。
梅长苏不敢辩驳,忙握住半夏的手,赔笑道:“这几晚我确实没睡好,要不,你去帮我煮一剂安神汤吧。”
“是。”
“我……”
“公子。”半夏深行一礼,不卑不亢地说,“今日的事,甄大哥不会知道,但少爷和晏大夫,恕半夏无法隐瞒。”
“晚上喝粥,白粥!”梅长苏气恼地说。
“气虚血亏也是公子陷入梦魇的原因之一,故,半夏会为您炖一锅补气养血的药粥。”半夏又行一礼。
梅长苏生无可恋地叹声:“我要睡会儿,你退下吧。”
“公子已睡了一下午,此刻再睡会影响您晚间的睡眠。若公子闲来无事,半夏陪您走走吧。”
“不用。”梅长苏愤然道,“走几步就到头的院子有什么好看的。”
或听出梅长苏的气恼,半夏微微抬首:“要不公子带我去街上走走?”
梅长苏将半夏上下打量了下,腾升坏心:“行啊,去把你最好的行头穿来。”
半夏满腹疑问,旋身离去,半刻后,他身着一套水蓝色的锦缎长褂走了回来。
“公子,这是少爷给我送来的新衣,您看……”
梅长苏有些惊诧,衣服的料子是锦缎,且用银丝绣了暗纹。无功名在身、只为药童的半夏怎能穿锦缎?
刹那间,梅长苏茫然了。
对了,他的衣料多数是锦缎或丝绵,甚至有几套是需有爵位才能穿的金珠皇缎。
对了,蔺晨的衣装也……
“公子,您怎么了?”见梅长苏许久没有开口,半夏有些沉不住气了,“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依照礼制,这衣服不适合你。”梅长苏蹙眉。
“少爷说了,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不用在意。”半夏挺直脊背,大声说,“少爷还说,礼制规定长辈故去、晚辈要诵经哭丧一年呢,于富贵人家当然能办到,但穷苦百姓一年不思劳作岂不饿死了?少爷还说过,我们在外就是他的颜面,绝不能让人小瞧了。”
梅长苏先是愣了愣,继而脱口问道:“这是他让你说给我听的吧?”
半夏红了脸,腼腆一笑,低下头去。
“哎,我有条用孔雀羽毛编的流苏发带,与你这套衣服很相配。”梅长苏起身弯腰,想从床榻下拖出衣帽箱,可弯腰下蹲的简单动作,梅长苏却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去。
“公子!”半夏眼明手快,高呼一声冲了过去,但还是慢了一步,梅长苏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
“我没事。”头似要裂开,梅长苏强忍着目眩挤出笑容,“我……”
半夏将梅长苏扶到榻上,正欲检查梅长苏头部是否受伤,却瞄到搁在窗格上一碗早已涨糊的烂面,当下明了梅长苏为何会突然摔倒。
半夏抿着嘴,小声问:“是半夏煮的煨面不好吃,公子没胃口才……”
糟糕,梅长苏的头疼更甚之前,他飞快地想着要如何回答半夏的问题。
“半夏这就去信给少爷,请他另找个药童来服侍您。”眸子微湿,半夏满腹委屈躬身行礼。
“不,不……”梅长苏忙拉着半夏的手,慌不迭地说,“你做的煨面,汤汁浓郁却不油腻,面条软而不烂,胜过我那几个手下煮的千百倍。是我的错,我本想放在窗格上凉一凉,不曾想春日犯困,就……”
尚春堂名声在外,平日里遇到的病患非富即贵,其中还不乏有求于尚春堂、但仍傲慢无礼的大爷,半夏亦碰到过不少。这些人给热水嫌烫、给冷水嫌凉、给温水嫌无味,总之与他们相处,半夏早就习惯了将过错全往自己身上揽,可今日……
“半夏,我陷入梦魇的事,你告诉蔺晨和晏大夫亦罢了,但这件事就不要多嘴了。”梅长苏并不知晓半夏所思,自顾自地说道。
“您头晕跌倒是饮食不规律引起的。所以无论少爷、晏大夫还是甄大哥,我都要说一声的。”半夏手脚麻利地取下梅长苏搁在床榻上的竹罐子,“公子先吃块阿胶糕,半夏给您煮红枣水煎蛋。”
面对恪守职责的半夏,梅长苏竟无言以对,等回过神时,半夏已不在房内。唉,揉着耳朵,梅长苏暗忖接下去的几日不好过了,可是,他还有好几个地方没想通。
章家只是个卖卤味的,怎么就和金陵扯上关系了呢?
会是谁?为何营生?
“公子。”甄平的朗声高呼,把梅长苏从思绪中拉回,他下意识地接口道:“进来。”
少时,甄平黑着脸、端着托盘进来了,见托盘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水煎蛋,梅长苏心虚地别过头。
“公子,这次亦是我照顾不周。若您再来一出,我只得让黎纲过来看着您。”
“能力不够就直说,我现在就让黎纲过来替你。”梅长苏高声道。
甄平单腿及地,将碗盅递上,言语坚定地说:“您若认为属下出言不逊,您自可罚我。但您这个样子,我或黎纲势必有一个得寸步不离地看着您。”
“我没事的。”梅长苏接过碗盅,示意甄平起身,口气软了下来,“只是有几件事没想通,才会费神……放心,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公子,您有想不通的事情,可以交代我们去查啊。”甄平并未起身,仰头哽声说。
“你们做事亦是辛苦,我把事情想周全点,你们就能少干点……好了,好了,别这样子,是我错了。”梅长苏自知理亏,带着懊恼和不甘,“你快起来。”
“公子……”甄平带着几分倔强,闷哼。
“哎。”梅长苏用汤勺碾碎了水煎蛋,无奈地道,“你去查名册的出入,我想知道名册中缺失的这部分人去哪里了。”
“我想过是不是萧景桓在搞鬼,可萧景桓在金陵是有眼线的,夏冬一接旨,其眼线就会通知萧景桓,想那师爷再大胆,也不敢在悬镜使的眼皮底下捞人吧。”
“没找到的人多半是死了。”甄平低声说。
“尸骨哪儿去了?”梅长苏轻哼一声,“杀手头子可是给我说过好几种处理尸骨的方法呢。”
“据你们查到的线索,可推定纪府为当地的地头蛇。地头蛇在称霸一方后会掌控什么?赌坊和青楼。这两种地方经常会有人走失。故,我打算带半夏去雀灵楼看看,你挑一名影卫去赌坊调查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