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儿平素最恨的,便是以药害人。要是让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用他最在意的、做他最恨的事,你说晨儿会怎么样?”
“蔺晨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道。”梅长苏缄默半晌后,几近无声地道,“他爱苍生、他敬万物,他宁愿逃、也不愿意面对杀伐,他……更会装傻,听他想听的,追他想要的,爱他所爱的。”
“难得世上有人懂他。”白璎珞轻轻一叹。
“云姨能否多告诉我一些过往。”梅长苏的眸子微湿,拱手行礼。
“有一次,那群孩子邀晨儿一起玩捉鬼游戏。趁着晨儿遮眼当鬼,那群孩子结伴溜走,不仅把那座荒宅的大门锁上,几个大孩子还搬来石头把墙上的破洞堵了。晨儿找不到小伙伴,也没办法跑出去,放声大哭,很多过路人都听到晨儿的哭声,但没人跑去救他,也没人来通知我们。先夫发现晨儿到酉时还没有回来,便跑去其他府邸问,结果那群孩子将先夫带去了别的地方……最后还是晨儿喂过的一条野狗在那荒宅外狂吠引起先夫的注意,这才……那日恰好是冬至,先夫寻到晨儿时,已过三更。”
“这,这是发生聚会后吧。”梅长苏哽咽地问。
“嗯,孩子们很少找晨儿玩,那一次特地跑来叫晨儿,先夫便让晨儿去了,只是没想到……”
“无论什么游戏,他们都玩不过蔺晨,所以只好使下三滥的手法?”梅长苏悻悻地道,“父母不管吗?”
“怎么可能?”白璎珞好笑地道,“那时晨儿才多大,能有多少能耐?在一群孩子中年岁和个头都是最小的,是玩什么总玩不过别人、一直被欺负的孩子啊。”
“啊!” 梅长苏失口叫道,遂垂下头去,喃喃道,“那他们为什么不带蔺晨玩?”
“为什么?呵呵,晨儿的衣裳是最好的,口袋里揣着的零食是最多的,去街上玩,看中什么,只要和店主说一声便可直接拿走,而他的父亲和舅舅总会给他带最好玩、最新奇的玩具。”
于是招人妒忌招人恨了。他幼时,极其宠他的太奶奶总把最好的塞给他,是不是也惹来了旁人的怨恨?
“哎,没想到一晃就是二十年。”白璎珞叹了一声,“筱芸若还在,该张罗晨儿的婚事了。”
“蔺晨定过亲?”梅长苏眸子一亮,“是哪家的姑娘?”
“神医荀珍的侄女,比蔺晨大一岁,三年前已经嫁人了。”
“什么,蔺晨成亲了?”梅长苏叫道,“居然没告诉我。”
“她嫁的人不是蔺晨。”白璎珞淡淡地道,“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守着她、哄着的她的夫君,晨儿哪里做得到?遂,设法在七夕灯会上让她与一位琅琊榜上的公子对上眼,让姑娘自行提出退婚。”
“云姨放心,我会帮蔺晨找个好姑娘的。”梅长苏想当然地接口道。
“梅宗主觉得我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的?”白璎珞似笑非笑地看向梅长苏。
“我……”梅长苏尴尬地笑笑。
“这是梅宗主要的过往啊。”白璎珞黠笑道,“梅宗主不想听?”
“我……”梅长苏被白璎珞堵的没办法回话,亦在此时他才发现,他的思绪竟是被眼前的妇人牵着走。
“梅宗主在意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事实上蔺兄也不知道,只能根据零星的线索推测出事情始末。约莫是,那人带着当年找到晨儿的野狗寻到了琅琊阁,狗跑上山寻到了晨儿,晨儿把那人带入了后山。晨儿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筱芸知道,所以她支开了晨儿。”
“晨儿一直认为事情发生在他进竹屋取果子的半刻时间,但事实上他是离开山头去林子里采了果子,耗时长达一个时辰。”白璎珞抿着唇,揉了揉眼眸,轻声道,“而他和筱芸发生争执的原因亦是为了晨儿。”
“那人想做什么……”梅长苏头皮一麻心中一颤。
“看梅宗主的表情像是猜到了。”白璎珞痴痴地笑,“别怀疑,这恰是那人的想法。”
“不不不,他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想法,他是蔺晨的亲舅啊,咳咳。”梅长苏双眸通红,“他已经报复了那些人,还不够吗?他凭什么决定蔺晨的人生,凭什么让蔺晨双手沾血。”
“为什么?那人干下令人发指的事情,我与公婆又能如何?府邸仆役各自散去,每日每夜皆有人上门来闹,公婆不堪辱骂上吊投井,我设下灵堂仍遭人打砸……”
梅长苏莫名的悲凉,一人犯错一家受累。
可是那人为什么……
对了云姨说了,她是在生产前……
“那人走商多年,学了不少旁门左道,其中就有易容术。”白璎珞依然在笑,只是那笑容让梅长苏毛骨悚然。
“他本打算让蔺晨替换慕容柏。”梅长苏没让白璎珞接着往下说,“他想让蔺晨成为滑族的‘王爷’、成为璇玑的傀儡。”
说罢,梅长苏一阵虚脱,感觉到他的内衫已浸湿。他记得慕容柏与蔺晨同龄,两人都长了一双桃花眸子,鼻梁高挺、肤色偏白。墨竹既然能把一对孪生姐妹送与璇玑当徒儿,自然也有能力替换掉慕容柏的身份。
“我想他并不知道蔺前辈是琅琊阁主吧。”否则也不会傻到借助璇玑的力量翻身。
“他不知道,至少当年他不知道。但他在离开琅琊山的时候带走了两个孩子,原是蔺兄为晨儿甄选的玩伴。”
“啊,这事蔺晨没和我说过。”
“晨儿不知道这件事。在蔺兄眼里,这两个孩子可以伴晨儿成长,但不能凌驾于晨儿之上,所以另辟了院落安排他们听训,本打算教上三年后再……”
“那两个孩子现在如何了?”梅长苏哽声问。能被选为蔺晨伴读的孩子资质不会差,若在琅琊阁长大,必是蔺晨的左膀右臂,可是……
“一个早年死于天花,另一个那人一直带在身边,取名墨晨。”白璎珞轻声道。
“墨晨?”梅长苏捶了下案头,失声道,“他把那个孩子当成蔺晨?”
“那人心情好时待他如晨儿,心情不好时……”白璎珞苦涩地道,“那孩子身上都是伤。”
梅长苏攥紧拳头努力地平复心绪,可他眼眸中的怒火却越来越旺。
“梅宗主,喝杯茶吧。”白璎珞倒了一杯茶,推至梅长苏的跟前。
梅长苏咬着牙,死盯着跟前的茶,一语不发。
他们早就有了墨竹的行踪,也知道跟着他的孩子受苦受累,为什么不把他救出来?
“梅宗主,你觉得晨儿作为琅琊阁少阁主合格吗?”白璎珞似乎没看到梅长苏愤怼的表情,饮下一口茶、悠然自得地问。
“我,我无从评判。”梅长苏用尽全力,才以平和的语气说道,“江左盟怎么能和琅琊阁相提并论。”
“呵呵。”白璎珞笑笑,“然,有一点是相同的。”
语毕,笑吟吟地看向梅长苏,笑达眼底。
梅长苏怔了怔,刹那间他明白白璎珞指的是什么。
这几年他学会了谋算人心,学会布局,在情绪方面的控制力也胜过当年,但就在刚刚他……
“蔺兄虽是琅琊阁主,但不能用全部的力量去追查墨竹的下落,所以事情发生后,只能将晨儿寄养在杨家,而我则在庙中为公婆、为所有枉死者诵经。大概过了一年,蔺兄终于找到墨竹的下落,那个时候他带走的孩子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性情已然大变。”
“活下来的那个孩子被芦花母鸡啄了手、便掐住鸡脖子一根根地把鸡毛拔下。梅宗主认为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回到琅琊阁吗?”白璎珞轻声问。
“遭遇大变,性子总是会变的。”梅长苏避重就轻,“蔺晨在那段日子亦是闭口不言。”
“呵。”白璎珞重重一叹,“晨儿在杨家的那段日子,他向你提起过吗?”
“没有,但我知道那段日子他并不快乐。”梅长苏沙哑地道。
“家中的焦点有所转移,且新来的一直是父母口中夸赞的好孩子,谁会开心呢?虽说有杨员外管着,但……”
“蔺晨很好。”梅长苏又一次打断白璎珞的话,“杨家兄弟被人抓了去,他第一个赶去救,几个大人都打不过他一个。但即便这样,他也仅是伤人,未有夺人性命。”
这件事他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查到,并从杨二公子处得到了证实。
而让杨家儿子悔恨至今的亦是这件事。
蔺晨不顾一切去救杨家三兄弟,但三兄弟见到浑身是血的蔺晨却连滚带爬地跑了。
蔺晨没有追,站在原地,任凭滂沱大雨冲刷满身的血污,直到杨员外赶去。
“梅宗主现在明白、晨儿为什么会成为琅琊阁少阁主了吗?”
梅长苏本欲端起茶盏喝水,听到这句话直接打翻了手中的茶,他不敢相信地看向白璎珞,他更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出自蔺前辈和杨员外的安排。
“杨家兄弟被人绑架不是蔺兄和杨员外安排的,但,这件事是在他们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白璎珞捡起摔在地上的茶盏,添了水,再次推到梅长苏面前。
难怪,难怪杨家三兄弟会在员外的保护下被人绑了,难怪蔺晨能以“一己之力”将绑匪给打到。只是,为什么保护蔺晨和杨家三少的人要让幼小的蔺晨面对这样的事情……
满身血污,蔺晨亦是受了伤吧,到底为什么?
梅长苏舒展了眉头却又有了新的疑问,为什么蔺前辈让这件事发生?
难道……
“失了本性,才能于他人便是灾难。”白璎珞轻声道。
蔺晨骨子里的冷原是一脉传承?
在遭遇巨变的情况下,蔺前辈第一考虑的不是缉凶,不是安抚蔺晨,而是以琅琊阁的运作及对继承人品性的重新考量为先。
但他不得不承认,蔺前辈的考量冷酷却充满睿智。梅长苏缄默了半刻后,颔首道:“对。失了本性,才能于他人便是灾难。”
“呵呵,梅宗主,我想知道若彼时你在,你会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