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贞平二十八年的正月是在奔波中度过,那么贞平二十八年的二月则是在浑浑噩噩的昏睡中悄然而逝的。等梅长苏有了足够的精神被晏大夫允许远行,已是三月初。
梅长苏择了几个地儿,就把选择线路的事交给了黎纲。黎纲不敢托大,找来戈盛,依着地图研究了小半日,还是拿不定主意。挣扎了一番,又找来晏平山商量。最终心一横,三人有了共同的决定。
走水路。
梅长苏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当即一愣。
江左十四州多半沿江,前年巡视十四州时他也想过走水路,可是水路出行,有很多事不易控制。
“好!就走水路!”梅长苏没有犹豫,当即肯定了黎纲的方案,“具体的行进路线还是由你和戈盛负责。”
“是!”黎纲和戈盛躬身道。
梅长苏笑了笑,举步上前,朝着晏平山拱手作揖:“晏大夫,全仗您费心。”
晏平山还下一礼,沉声道:“沿江而下,望梅宗主能好好欣赏沿途风景,少管闲事。”
“好。”梅长苏诚恳地道,“听您的!”
晏平山还没来及松口气,就见梅长苏侧头对黎纲和戈盛朗声道:“要避开金双和明德的追踪,更要避开扬威镖局的查找,起码一个月内不能让扬威镖局的人找到我。别看我,看晏大夫,我刚答应他,要好好欣赏沿途风景,不能言而无信。”
晏平山冷哼一声,甩手走人。
黎纲和戈盛面面相觑,不得已黎纲只得硬着头皮道:“宗主,今日天气不错,不妨去街上走走,看看柳州街头的风土人情?”
我等的就是这句!梅长苏暗笑,嘴上却道:“你和戈盛慢慢商量,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宗主,您把怀炉给我,我去添块白煤。”黎纲躬身道。
“宗主,我去安排人手,您稍后!”戈盛拱了拱手,迅速离去。
有他们在,真好!
望着黎纲和戈盛离去的背影,梅长苏心中感慨,不觉眼底一片冰凉:吕大哥,此时若你也在,那该多好!
来不及有更多的感慨,梅长苏的肩头一沉。
“喵!”
“好了,把你带上!”梅长苏拍了拍阿虎的脑袋,笑道。
景琰和谢玉走了,带走了他们的人,挂在城墙上的人头亦不知了去向,走过两条大街拐过三条小巷,梅长苏漫无目的地边走边看。
那一年的金陵城,在血雨腥风过后,花了多长时间才恢复往昔的繁华与静谧?
他被人盯梢了!在他走过第二条大街时,就被人盯上了。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人是谁,他信跟在他身后的影卫会将这人处理妥当,可是他一连拐过三条小巷,影卫仍没有出手。
梅长苏沉下了脸,再拐进又一条小巷时,他猛然收住了步子猛一回头,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跟在他身后的人措手不及、与他撞了满怀。
“啊呦!”一声稚嫩的童声让梅长苏收回了袖中的匕首,一梳着双髻头、身穿碎花衣的小女孩跌在了他的跟前。
“……”梅长苏愣了楞。
“喵?”梅长苏的举动惊醒了窝在他怀里打盹的阿虎,出于猫的本能,阿虎一爪就伸向了小女孩别在发髻上的球状小花。
“好痛!”小女孩捂着发髻侧头看向阿虎,“喵喵!”
“呃……”梅长苏。
“大哥哥……”小女孩甜甜一笑,把手上拎着的小布包递到梅长苏跟前,“我给您六个肉包包,您把喵喵给我好不好?喵喵虽然胖,但是不好吃,肉包包好吃!”
这丫头不会以为我要吃猫吧!梅长苏瞪大了眼睛。
“小妹妹,它是我的家人,我是不会吃它的。”梅长苏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认真地道。
“可您看起来好瘦,是把饭都给喵喵吃了,自己没吃饭吗?”小女孩皱着眉头,很认真地看着梅长苏。
“不,我只是吃不多!”梅长苏浅浅一笑,张望了下四周,“小姑娘,你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吗?这可不好,爹娘会担心的。”
“不会,爹娘才不会担心我呢,爹娘喜欢的是弟弟。”小女孩噘着嘴。
“所以你一个人跑出来了?”小女孩的衣服虽不是新衣却干净整齐,满是委屈的小脸也是红润可爱。
“没有,我带了娘做的肉包包!”小女孩把布包举到梅长苏面前,得意地道,“我娘做的肉包包最好吃了!”
梅长苏突地想起了母亲给他炖的秋梨,脸色瞬时黯淡下来。
“大哥哥,你怎么了?”小女孩扯了扯梅长苏的衣袖,不解地问。
“你用你娘辛苦做的肉包换猫?”梅长苏严厉地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不孝!”
“旎旎想要一个东西完全属于旎旎,不用跟弟弟分……”不过五六岁的女孩,平时亦是爹娘的掌中宝,哪里听过这样的重话,当场就被吓住,在回了梅长苏的话后哇哇大哭起来。
梅长苏一怔,眼见有人向他这边走来,忙将怀中的阿虎塞进旎旎怀中。
“喵?”
“喵喵!”旎旎抱住阿虎,破涕而笑。
“这个不能送你,你要是喜欢猫,我另外送你一只可爱的小猫。”梅长苏边说边想,盘算着从何处弄一只小猫送给眼前的小丫头。
“那,大哥哥能不能说服娘让我养喵喵。”旎旎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甜甜一笑,然这醉人的笑容却没落入梅长苏眼中,他的耳里不断飘着旎旎的话。
“大哥哥,你能不能说服娘让我养喵喵。”
“大哥哥,你就帮帮我吧,你帮我说服我娘,让我养喵猫,我就让爹爹送你一幅画。”
梅长苏尚未来得及回话,眼前突的一暗,戈盛在离他三尺的地方单腿及地行下一礼。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无论身为暗卫还是身为影卫,戈盛从没主动现身过,梅长苏不由眉头一紧,而旎旎显然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到,惊恐地躲到了梅长苏的身后。
“宗主,黎舵主找您!”戈盛拱手道。
“好!”梅长苏笑了笑,拉过身后的旎旎,和蔼地道,“旎旎,你先和这位哥哥回家好不好,等大哥哥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就带一只小猫去看你!”
“真的?”旎旎开心地道,“我可以先抱喵喵回家吗?”
“不可以,只有等你娘答应了,才能养哦。”梅长苏温和地道。
“大哥哥一定要来哦!”旎旎不舍地把阿虎还给梅长苏,“不可以骗旎旎。”
“好!”梅长苏话音未落,戈盛已抱起旎旎,在梅长苏诧异的眼中翻手为刀,将旎旎劈晕。
“戈盛,你……”
“宗主,这个孩子名叫华旎,是柳州秀才华秋实的女儿。但是就在半个时辰前,华府有贼人闯入,把华秋实父子劫走了!”
“什么!那华府的其他人呢?”
“婢子仆役都死了,华府的邻居听到华夫人的呼救声,跑去查看,才发现这家出了事。”
“……”梅长苏。
“华夫人撑着一口气告诉街坊华秋实父子被劫走、女儿华旎外出未归就咽了气。官府已派人查办此事,现在衙役正在找被劫走的华秋实父子以及离家未归的华小姐。黎舵主怕您有事,特命我来寻您回去。”
望着华旎香甜的睡脸,梅长苏心头一疼:“这丫头还有其他亲人吗?有没有通知他们?”
“这……属下不知,但华家平时待人不错,街坊四邻都在帮忙找华小姐。这不,方管事也派了几个人在帮忙寻找。”
“你让方管事把旎旎交给她的邻舍吧。”梅长苏抿着嘴,轻声道,“我们不能插手江左十四州以外的事。”
“是!”
“你去吧,我先去华府看看。”梅长苏揉着手指,淡然地道。
“是!”戈盛应了一声,以沉稳绵长的低吟唤来一名跟在梅长苏身后的影卫。嘱咐几句后,影卫匿身,戈盛抱着华旎行下一礼后,从容离去。
柳州的丰耘县只有金陵一半的大小,梅长苏不用打听,只需跟着人流走就寻到了华府。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从宅院的新旧程度、从围墙内探出墙外的枝头以及街坊的讨论声中,梅长苏知道这是一家家境殷实、夫妻和顺的富裕之家。
夫妇二人青梅竹马,双方的老人皆已亡故,华家为独子,华夫人有一长兄,但在幼时走失,故而华家已无近亲。
而华家老一辈人也已六亲死绝。
明眸一黯,梅长苏轻叹一声,明天就要启程,他该回去了。
走了没几步,梅长苏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向朱红大门。
如同其他人家一样,这家的大门上贴着对联和门神。
是华秋实画的吗?
画功不差。
赤焰案的起因是李重心模仿了父帅和景禹哥哥的往来书信。
华秋实又是因为什么被人掳了去?
是画吗?
梅长苏眉头一跳,揉着指尖思忖半刻,方才旋身离去,行至拐角处,摸出玉笛找来影卫:
“去看看死因,再拿一幅华秋实画的画。”
他是江左盟宗主,不可插手江左十四州以外的事。
他冷眼旁看丰耘县的府衙办案,华旎哭着找爹爹、哭着找弟弟,不许旁人动她的娘。
他抱着阿虎听管事说,官府以一句流寇余孽作案,草草结案。
他抱着阿虎坐在船头,听不到华旎悲恸的哭声。
他的血是不是变冷了?那年君安跪在他面前时,他不忍;如今穿着孝衣的华旎哭着从他面前走过,他漠然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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