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未建赤羽营时,只到他胸口高的少年郎,总追着他问:吕大哥,要用什么办法才能长得和你一样高。
建立赤羽营后,他成为少年将军的副将,少年还是唤他声吕大哥:
吕大哥,我们比比枪法。
吕大哥,我琢磨了一套新刀法,你帮我看看。
吕大哥,你有酒吗,给我喝一口。
吕大哥……
偶尔的,少年将军也会这么说:
吕将军,你负责断后。
吕将军,你负责守住东面的口子。
吕将军,你带几个人去探探路。
每每这个时候,少年将军都会在最后补上一句:
吕将军,我要你活着回来,此为军令!
认识少年将军近五年,少年将军从没叫过他的名字……
“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冷风?为什么要和匪寇纠集在一起?”梅长苏恨其不争地道,“你为赤焰将士,你是我赤羽营的副将,你为什么要向冷风挥起屠刀?为什么要劫杀商队、官员?为什么要做和谢玉、夏江一样的事情?咳咳……”
一长串的咳嗽让梅长苏喘不过气,他抓着衣襟喘着粗气,苍白的脸涨得通红,但炯炯的目光仍盯着吕祺。
“我,我……”吕祺张口结舌,他想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辩驳,却发现无从辩驳。
匪就是匪,无论缘由为何,他是把屠刀挥向了冷风及其兵士,他是沦落为匪,他甚至杀了梅长苏的影卫。
“告诉我,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做下这些事!以你的本领,一个人遁迹江湖没有任何问题。哪怕领着十来个人,你也能带着他们遁迹山野。”梅长苏清楚地记得,吕祺曾领着百余人的先锋部队将敌方千人的精兵诱入沼泽,待他和卫峥带着人马赶到时,吕祺只损了十个人,而对方剩下不到百人……
在蔺晨给的名单上,吕祺也在无法查证是否死亡之列,梅长苏曾想过吕祺是不是带着一批人遁迹了山野,曾想过待赤焰昭雪后,吕祺会不会重新站在他面前,领着一队人骄傲地对他说:少帅,您看我把他们顾得很好……
“吕大哥……你告诉我,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梅长苏再也没办法压抑住心头的痛,低吼道,“你说,你说!”
“吕祺!”卫峥抱住梅长苏、将他搂在自己怀里,一边替梅长苏顺气,一边低声道,“说吧,有什么说什么。”
“……我……”吕祺欲言又止,悔恨交织地低下头去。
“吕……吕祺……,你知道吗,当少帅确定匪寇之首是你时,他几夜没合眼,他说‘要是当时我忍耐一下让他绑了去就好了’。”聂铎轻声道,“他还说‘那样的话,我就能认出他,而他亦不会犯错了’。”
“少帅,少帅……吕祺知罪,吕祺知罪。”吕祺当头跪下,慌不迭地道,“所有事情都是吕祺一个人做的,我没让其他兄弟沾过血,更没让他们参与我所谋之事,我……只是……”
只是什么?
梅长苏知道。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他心痛。
所有事情都是吕祺一个人做的,我没让其他兄弟沾过血,更没让他们参与我所谋之事……
一无所有,又不能回家的人,能怎么办?
“咳咳!”梅长苏轻声咳着,喃喃道,“为什么不把自己藏起来,只要藏身丛林就没人能找到你。”
“为什么不等我去找你?为什么要做让悬镜司的人盯上你的事情?”梅长苏哽咽地问。
“我……我……”吕祺猛然抬首,大声道,“吕祺只是一个武人,能顾的只是自己的兄弟,能做的只是灭了伤我兄弟的人!”
“好!”梅长苏点着头,淡定地道,“你就如实说说你的想法,你的盘算,以及你做过的一切。”
“我……”吕祺刚说了一个字,又垂下头去。
过了很久才道:“少帅您知道,我比较惹人注意。若仅有我一人还好说,可是,十来个兄弟,我没办法丢下他们不管。”
梅长苏、聂铎、卫峥三人心中最大的疑惑莫过于,吕祺是用了什么办法,走过重重关卡?又是用了什么办法,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度过了“最初”。
那个时候各路关卡严防死守,若非杨员外熟知每个关卡部署,他们这群人根本到不了琅琊山、到不了廊州。而他们也是靠着靖王妃的帮助度过了最初的岁月。
吕祺是怎么带着十来个伤残将士走过诸多关卡的?那些日子里他们靠什么生活?
心中虽骇,梅长苏面上仍是神色不改,没有出言打断吕祺的话,也没有和聂铎及卫峥交换眼神,只是搓着手指、听着吕祺说的每一句话。
吕祺自然也注意到这点,他能肯定梅长苏就是林殊,但他不确信自己说的是否能被少帅所信,又是否会引起少帅的不悦,故而在一开始的时候他说得很慢、很谨慎。然,当他发现梅长苏面色始终不改,也就宽了心。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少帅对他依旧信任,就凭这一点他有什么理由隐瞒?
“当时如烟建议我带人趁着夜黑冲击部署人数少的关卡以求突围,可我思前想后很久,还是弃了这想法!”吕祺沉声道,“身为赤羽营的副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带领下属冲击关卡。”
“后来我想到一件事……”说到此处吕祺鼻音厚重起来,“在我们进入北谷前已知道此战为死战。聂真大人曾让赤羽营的每个人都写下遗书,并领着我们在梅岭选了个僻静的地方把书信埋了。少帅,您是知道这件事的,很多兄弟把他们的随身之物随书信用油布包裹一起埋了。而后是你当着大家的面做了记号,这样只要我们赤羽营有一个人活下来,就能凭借记号去把书信挖出来……”
“这源于聂真大人的临时起意,故而这个记号只有我们赤羽营的人知道。我一直在等,等了小半年,等谢玉和夏江的人马全都离开了秦远镇,才寻了个机会跑回梅岭,把那些东西挖出……”
“咳咳……”梅长苏忍不住一阵长咳,聂铎和卫峥亦是神色黯然。
“兄弟们的物件我没动,我取了其中的银两,分成两份,一份给五个伤残的兄弟,让他们一路乞讨到柳州。我则拿着剩下的银两和物件,带着其他人绕了个远路,走了近一年才到了柳州。”
秦远镇上滞留了半年,两拨人用去一年到柳州,这是吕祺能做的全部。
他呢,他做了什么?
琅琊山养伤,稳下江左,坐上江左盟宗主之位。
“我把他们安顿好了,又设法把十几个兄弟的家眷找来,安置在那座废弃的宅院里。”吕祺说道,“我也曾想过要把兄弟们的信送到,可我怕……我怕引起旁人的注意,更怕他们的家眷问我、问我为什么……我不畏死,可我给不了他们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想到!
梅长苏无比悔恨,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想到去找回埋下的书信和物件,如果他派卫峥去找了,就一定会发现东西不见了,继而知道赤羽营还有人幸存,那么,那么……。
那是赤羽营将士留给家人的念想,他怎么就没想过把它们取回来?
是不愿卫峥涉险,还是不愿面对故人之物?
“少帅,除了银两,其他东西我没有动过。”见梅长苏眉头紧锁,吕祺慌忙道,“用掉的银两,我也有记录。”
梅长苏轻叹一声,点点头:“我知道。吕大哥,你辛苦了。”
“我。”吕祺潸然落泪,“少帅,吕祺做错事了。”
梅长苏的手又一次抚上吕祺的脸,一语双关地问:“值吗?”
“我,我不知道。”吕祺茫然地道,“把灭我赤羽营的人杀了,是我能做的,唯一可行的事情。”
在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中梅长苏垂下头。
还需知道什么?
谢玉远在金陵,要将他引出来只有狡兔三窟的匪寇。
所以……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终于,梅长苏忍不住吼道,“一旦你落入谢玉、夏江的手上会是什么后果,你清楚吗!”
“我清楚!”吕祺含泪而道,“少帅,我清楚。所以我没让任何兄弟插手过这件事。所以,我毁了脸,剐了一只眼。”
“你!”本以为吕祺面目全非是因梅岭落下的伤,不料却为……梅长苏只觉喉间一甜,一个没忍住咳出了血。
“少帅!”吕祺三人急忙上前将梅长苏扶住。
梅长苏推开了聂铎和卫峥,却将吕祺的双手紧紧抓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如此糟蹋!”
“父母?”吕祺惨笑,“少帅,我哪里来的父母?若不是大帅怜我孤苦无依,将我收在赤焰麾下,我安能活到成人!”
所以,吕祺才会说只认大帅和少帅?梅长苏挤出一丝笑,好半天才道:“知道吗?璇玑公主的目的就是坐实赤焰谋反之名。你……”
“你差一点就让赤焰背负上千古罪名!”梅长苏松开握住吕祺的手,起身,撩袍,“其他的事情,你和聂铎、卫峥说吧。我现在的身体不如从前了,没办法熬夜,先去休息了。”
语毕,梅长苏稳了稳心绪,旋身离去。
父帅,小殊该怎么做?
太傅,小殊该怎么办?
直到踏出厅堂,梅长苏才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泪,早就候在一旁的黎纲忙上前将梅长苏扶住。
“我没事!”梅长苏轻声道,“吕大哥和叶韫是不同的,他始终是赤焰的将士,他有分寸。他只是……”
“他只是迷失了方向……”梅长苏接着道,“没关系,我把他找回来了,我会有办法……”
“宗主……”黎纲感到肩头一沉,梅长苏整个人倒在了他的身上,心急之下他探手摸向梅长苏的额头,触及手心的滚烫让黎纲当即叫了起来:“宗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