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潜意识里,他亦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知晓旧部现在过得好不好,而不是简单地由他们自行诉说好与坏。
然,他此刻有了另一番打算。
稍后寻个食馆,宴请安浦城内所有江左盟的弟子。至于那些在付家府邸留守或因事无法到场的弟子,则于明后日另行宴请。
吴宇虽说按着梅长苏的要求,对二楼进行了清场。但仍有一位客人无论怎么劝,都不肯离去,为此他倍感自责。
梅长苏得知后,坦然一笑:“无妨,让他留着吧。”
全身的酸痛,早就“告诉”他今日会有一场大雨。此刻街上已是飞沙走石,天色也暗了下来,这种状况下若强行清场,亦为蛮横之举。
“这人有点怪,公子小心为上。”吴宇小声道。
“哦?知道了。”梅长苏颔首,笑道,“你招呼其他生意,派一个说话利落的小二,上来伺候就行了。”
“是!”吴宇应声,回头叫道,“徐旺,你上二楼伺候公子。公子是贵客,别怠慢了。”
“公子这边请。”一听到掌柜的召唤,一正在点烛的年轻男子,手持烛灯,匆匆跑了过来,哈着腰道,“小心楼梯,您慢着点。”
“清儿,别跳了。”不知从何时起,清儿一见到楼梯就想跳着上。
“噢。”班卓清应了一声,带着些许不甘,把手伸向了梅长苏。
梅长苏笑着,他如清儿一般大的时候,亦是个爱闹腾的孩子,一天到晚,上蹿下跳。那时,总有一双手牵着他,让他慢慢走。
那双手的主人希望他有一天也能牵着幼弟的手慢慢走。可如今,那双手已离他远去,而他也已面目全非。
“公子,您先选个位子坐下,小的去取些灯来。”待一行人都上了二楼,徐旺将手中的铜足烛灯放在案桌上,躬身道。
“嗯。”梅长苏环视了四周,见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大风吹动窗格嗡嗡作响,轻声道,“去把窗关了。”
说罢,他牵着班卓清,寻了个避风避雨却能将整个二楼尽收眼底的案头坐下。
少时,黎纲、陈坤及茯苓陆续回到梅长苏的身侧,寻了左右两张案头分别坐下。班卓清见状,忙屈膝行礼,抱着草蒲从梅长苏身侧搬至与茯苓同席。
“公子,灯烛来了!”徐旺一边说,一边将托盘上的灯烛放在梅长苏等人的案桌上。随后又一手夹着托盘,一手持着灯烛,跑向另一边,将最后一盏灯烛放在了不肯离去之人的案头。
烛光摇曳,照亮了那人的四周,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梅长苏等人仍从他的身影中感觉出,这是一个身着华衣、未有束发的年轻人。
昏暗的灯光下,徐旺哈腰对那人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那人把头一侧,低声说了几句,徐旺似点头应下了,夹着托盘跑回梅长苏跟前。
“公子,您请吩咐。”徐旺亮着嗓门,道,“我们这里虽说是茶馆,但也供应简单的膳食,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那位公子是有什么事吗?”梅长苏问道。他还要听“闲话”呢。但他人若有所求,就先满足他的要求吧。
“哦,那位公子说相逢是缘,让我泡一壶虫草茶给您。”徐旺躬身道。
“你们铺里有虫草茶?”虫草茶是用西境的上等绿茶与西境特有之物冬虫夏草混合研制而成的名茶,其珍贵程度远高于等量的银子。
“不,是那位公子自己带来的。”徐旺朝旁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那位公子昨日就来了,拿出自带的虫草茶让我给他冲泡,喝过后说我手艺不错,便把茶罐留在了店中,说今日还要来。这不,今日清场,他不肯走,掌柜也没了办法。”
“他一个人?”梅长苏问道。
“对,他就一人。”徐旺说着贴近梅长苏身侧,低声道,“昨日他叫了一碟豆干,从早上一直坐到晚上打烊。今日也是如此,一大早就来了,直至现在也未曾点过膳食。”
“是吗?”梅长苏轻叹,他是用完药膳才被晏大夫放行的,想想就是一嘴的苦味。
“这样吧,你先上茶和点心,点心要酥皮类的小点。再来五碗小份的炖肉面,面和肉要酥烂点。清儿昨日刚掉了一颗牙,咬不动硬物。”梅长苏看向不远处的烛光道,“清儿怕羞,不想让人知道他两颗门牙一起掉了,所以你让人把五碗都弄烂一点。”
“公子!”班卓清一扭身子,把头埋进了茯苓的怀里,小声地道,“您答应过清儿不说的。”
“是,小的这就去办。”徐旺躬身道。
“多拿一个空碗上来。”梅长苏看了眼清儿,朗声道,“我与清儿分食一碗,余下的一碗,给请我喝茶的那位公子。”
“啊?”徐旺收住了脚步,转身问道,“那,那一碗也要煮烂一点吗?”
“请苏某喝虫草茶的公子,您意下如何?”梅长苏于席上行了个半礼道。
“无妨。”清亮的嗓音伴着几不可闻的轻笑从暗处传来。
两盏茶后,点心及炖肉面端上了各人的案桌,梅长苏随意起了个话头,那徐旺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近日来的江湖事。
出乎梅长苏的意料,徐旺第一件说的不是琅琊阁的事,而是付家灭门案。
一桩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在徐旺的嘴中成了谈说。亦是在徐旺的嘴中,他听到了许多从没听说过的“秘闻”。
比如,付海涛与欧阳钥因一张凤尾琴结识;
比如,付海涛在婚后不久意外落水,虽侥幸被人救起,但因此病体支离;
比如,付家孙少爷已经七岁了,仍不会说话;
再比如,付家遭到横祸,活该!
除去少夫人,都活该!
......
做人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会在死后遭人如此幸灾乐祸?
梅长苏不解。
“您不知道,”徐旺压低了嗓音,但其音量仍能让二楼所有的人听到,“付家的丫鬟,没有一个是完璧。”
“……”梅长苏等人瞬时噤声。
“什么叫完璧?”童声甜甜地问。
“……公子,我带清儿去茅房。”茯苓红着脸,拉起班卓清匆匆往楼下走去。
周围没了孩童,徐旺说得更无忌讳了。他把长巾往肩头一搭,道:“付家大公子还好些,付家二公子啊,在弱冠之年就因纵欲过度而掏空了身子,可每夜仍能从他的院里听到女子的惨叫声。”
“这还有王法吗!”陈坤忍不住道,“那些女子怎就任由他欺凌?”
“付家寻的丫鬟,皆为其家人需要她们的薪水来养家的,且......”徐旺咽了咽唾沫欲言又止。
“黎纲。”梅长苏冷声道。
“拿着。”黎纲从怀里摸出一锭白银,扬手往徐旺身前一抛,道,“继续说。”
“公子,公子,您误会小的了!”徐旺忙把银锭搁在案头,退到一边道,“死人怎么说都行,这活人......小的可不敢乱说。”
“有什么敢不敢的,要你说你就说!”陈坤怒声道。
“这,这......”徐旺头冒冷汗,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一个字。
“姑娘被人□□,首先会告诉自己的家人。若其家人得了付家的好处,亦或是家里给了压力,就算再委屈,她也得忍下。”清亮的嗓音再次传来,“小二哥,你说‘付家寻的丫鬟,皆为其家人需要她们的薪水来养家’,这话你没说对。”
“我没说错啊。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去付家做事?您见过摔坏一只杯子都要从月俸里扣的主子吗?”徐旺张嘴辩道。
“付家寻来的这些丫鬟,其家人或多或少都于付家有那么点关联。有些是借了付家的银子,还不出的;有些是交不出租金的佃户;还有些嘛,是在付家铺子里做活时不慎将物品损坏,被扣在付家还债的。所以,丫鬟的家人不是需要她们的薪水来养家,而是离了她们的薪水没法活。小二哥,我说的对不对?”
“在理,在理,公子您说得对。”徐旺干笑道。
梅长苏冷笑一声:“难怪付家出了事情,安浦城会有人放鞭炮庆贺。”
“呦,客官,您这话在我们茶馆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到街上去说啊。付家少夫人的兄长欧阳陌昨日到了安浦城,要是被他听见了,还不晓得会出什么事儿呢。”徐旺张望着四周,小声道。
“好好好。”那人敲着碗,笑道,“小二哥,这面不错,再来一碗!嗯,记在他头上。”
说罢,一抬手指向了梅长苏。
“啊?这……”徐旺看向梅长苏,面露难色。
“请人吃饭,总得管饱啊。”随着话音,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手捧着茶盏,进入了梅长苏的视线。他面若朗星,一头银发仅以一根玄色发带系着。
少年白发并不罕见,但梅长苏不知为何就起了戒备。这种戒备并非来自那人的外表,而是源于自身的一种本能。
他甚至可以察觉出,身侧的黎纲与陈坤,也与他一样!
“请人吃饭,当然要管饱!”梅长苏不动声色地道,“给这位公子再来一碗大份的炖肉面。”
“小份就行,不过还是要煮烂一点。你家小童在换乳牙,而我近日在长智慧牙。”男子瞅了瞅四周,踱步到先前茯苓与班卓清的那张案头,先行坐下,才道,“苏公子,不好意思,窗格漏风,我换个地儿坐。”
“没事,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机敏的茯苓一定是带着清儿去楼下寻空座喝茶了。
“哦,对了,我叫月影,你呢?”那人捧着茶盏轻盈一笑道。
本章完